作者:寒冰
《女记者》简介:南方某省。一起特大的轮奸毁容案。农村妇女汪日琼惨遭轮奸后,俊美的面容又被硫酸毁坏,双目失明,鼻子烧掉,惨不忍睹。
奇怪的是案发半年之久罪犯依然逍遥法外。
省报记者林雪虹怀着极大的义愤将此案披露于世,惊动了省里有关部门。在案情审理中又不断出现新的阻力新的疑点,威胁恫吓接连向林雪虹袭来,但她置之度外,冒着生命危险深入作案地区,终于拿到关键证据。罪犯伏法,冤情大白。
小说还细腻地描写了她那内心充满矛盾痛苦和困惑茫然的感情世界……
一个女人,承认自己感情生活的失败,是最残酷的一件事。林雪虹自被朱利民占有后,她就承认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失败。
从“樱花楼”回来,林雪虹躺在黑暗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呐喊:在这个牢笼般的家里,你这只金丝鸟,在物质上是个富翁,可在精神上却是个可怜的乞丐!
在这个痛苦之夜,她的心里本来就够憋屈的了,她不愿意用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折磨自己,可是那过去的一切,就像一条赤练蛇,盘绕在她的头上,肆无忌惮地蛀蚀着、吞噬着她的心,那令她悲痛欲绝、心胆俱裂的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又翻腾起来。
在松涛林中发生了那件事以后,虽然林雪虹常常暗地里为失去女人最宝贵的东西而流泪,但她羞于向任何人谈及,包括她的姐姐林雪静。她在心中埋葬了对过去恋人的深爱和怀念,开始死心塌地、真心实意地爱起朱利民来。
她在他面前不再任性,不再逞强了,也不再骄傲了,她把她的全部爱、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她每月工资三十元,但必须全部交给继母,只有七元钱的班主任津贴归自己。她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起零钱,买了一斤半黑色纯毛线,给他一针一线织了一件毛衣。她将他的冷暖时刻挂在心头,她时常背着继母做些可口饭菜,送到他的班上;她为了不伤害他的自尊,能和他早日成亲,温顺得像只绵羊……
温顺是女奴而不是女人的美德。贞操观念是枷锁而不是女人的价值。林雪虹头脑中的“贞操”,已将她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继母本来就不同意她和朱利民的婚事,见她对朱利民无微不至的样子,对她的虐待更加变本加厉了。暗地里她不知流了多少伤心的眼泪,熬过多少不眠之夜,忍受了多少内心矛盾痛苦的折磨,作出了多少不该作出的牺牲。虽然如此,她还是努力做到了忘掉朱利民的缺点和卑鄙的占有,努力去爱他。爱他漂亮的相貌,爱他温柔的性格。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往往忘掉了痛苦,常常被他的幽默和柔情所感动。
可是,她刚刚相信他的哀求和温情,逼迫自己爱上他不久,马上又陷入深深的痛苦和悲哀中,朱利民的行为引起了她的忧虑不安。不知何因,他来的次数渐渐少了,他说他工作忙,有时她想找他,却连他的影子也找不到。
一个感情专一的女人,就好像一副极灵敏的试剂,她可以测出自己所爱的那个男人的种种感情。她敏感地觉察到,自从朱利民得到她后,对她爱的浓度淡多了,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已失去了那神秘的光环,还是男人都是这样。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朱利民好似在躲着她。
她劝自己,以“可能结婚后一切就会好了”这样一个飘渺的希望来安慰自己受伤深重的心灵。虽然这朵飘在半空中的希望的彩云,她看得见摸不着,但她仍满怀希望地憧憬着。
谁想到,天公竟会如此巧安排,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林雪虹发现了朱利民和他们厂里绰号叫“风流天使”的秘密。她觉得可怕极了!
她怎么也弄不明白,朱利民怎么能这样无情,说变就变?!
那么,自己今后的希望之光在哪里?啊,希望!如若失去你灿烂的微笑,如若没有你拨开今天的乌云,让我窥见明天的曙光,生活将是何等凄惨啊!她完全茫然了。
前途是一片浓重的云雾,谁知再往前走还会遇到什么?
她绝望了。
那是一个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夜晚,她用绝望的脚步丈量着雪夜这无情的道路,直到黑暗寒冷将她冻僵为止,直到胃肠里的药物麻痹了她的一切痛苦和神经为止。她眼中的一切全模糊了,全消失了,至少在她苏醒之前是这样。
寂静,周围一片寂静,静得就像真空世界。
林雪虹睁开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地看到,几个面孔陌生、身穿白大褂的人,在她面前晃动……
她不知此时自己身在何处,仿佛自己裹着一层白纱,仿佛像一团从天上降到世间的白云,在碧蓝的天空游荡,然后慢慢漂浮在朦朦胧胧的大海上。
四下是一片五彩缤纷的光环,沐浴、覆盖着她,舒服极了!她感到有种超脱尘世的感觉,一种轻松愉悦的感觉。她不愿任何人来打搅她……
无知无觉地,像顽石一样沉睡。
对于我是最大的幸福。
让负担和屈辱都远离我吧!
不要把我唤醒。
也不要在我身边大声说话……
她在心里默默地轻吟着。
突然,她朦胧地看到那碧空中的白云渐渐地消失散去,那白茫茫的大海慢慢地分开,露出了陆地,那五彩缤纷的光环化成一片好白好白的墙壁,白白的天花板,白白的吊灯,白白的床头柜……一切都是白的。尤其是天花板上的那束白光,似一只吐着白焰的眼睛,逼视着她,刺痛了她的双眼、她的五脏六腑,她闭上了双眼。
她更加恍惚了,这是什么地方?
“是在梦中?还是醒着?”
她闪着漆黑的眼睫毛,声音轻柔得像涓涓溪水,那么遥远……
女护士俯下身子,轻声问道:“醒过来了?”
幻觉消失了,思绪再回归。
林雪虹挣扎着、呻吟着,想坐起来,可四肢无力,浑身犹如千斤重,怎么也动弹不得。
突然,从搅动的胃中,有一股热辣辣的东西直涌向嗓子眼,冲得她脑袋膨胀,她张开口,便“哇”地一下猛吐起来。她愈吐愈想吐,胸口像有一团火焰在焚烧,热得不行;嗓子犹如蚯蚓在蠕动,痒得难以忍受。她愈吐愈烈,似翻江倒海,似要把胃肠都吐出来不可。
她终于停止了呕吐,觉得胃里舒服了许多,不那么痛了。随着神智的清醒,她开始诅咒自己为什么不死掉?为什么又回到痛苦的人间?
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这之间有多大的差距呢?死,是不是进入了生命的更高一个层次呢?是不是比活着更幸福呢?
她的精神世界崩溃了!
林雪虹第二次醒来,是躺在自己的家里。
性格内向、举止端庄、在机关秘书科工作的林雪静,坐在林雪虹的身边,默默地陪她流了一夜的眼泪。她不知怎样做才能安慰雪虹那颗冰冷、沉重、绝望得快要窒息的心。她很焦灼,很无奈,却又毫无办法。她知道,雪虹从小就受尽了人间的苦,生活再苦再难,她也能顶得住。可她实在弄不明白,雪虹现在为什么如此软弱,对生活如此绝望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重大原因,或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
林雪静见雪虹醒来了,忧虑的脸上露出欢欣的微笑,赶忙攥紧雪虹放在棉被外的双手,惊喜地唤道:“雪虹,雪虹,你醒了,我是姐姐呀!”
雪虹怔了怔,睫毛眨了眨,她看到了姐姐,感到了真实。
火炕挺热,但屋里却没有一丝热乎气。墙壁上挂满了厚厚的一层白霜,晶莹透亮,闪着寒光,室内很冷,几乎把空气都凝固了。
雪虹的心像干涸的土地,一动也不想动。她人虽活过来了,可心仍然是死的。她僵直地躺着,双眼直呆呆地望着天棚顶,泪水静静地顺着脸颊滴在枕巾上。
姐姐已守在雪虹床边两天两夜了,她轻轻地问:“雪虹,想吃点啥?姐姐这就给你做,啊?”
雪虹没反应。
“雪虹,吃点什么吧!”语气里带着哀求。
雪虹还是无动于衷。
“雪虹,我的好妹妹,你这是怎么了?”雪静已经泣不成声了,她再也忍不住了,双手紧紧捧住雪虹的脸,来回摇晃着。
“雪虹,姐姐在叫你呢,听到了吗?”
雪虹泪光莹莹地望着姐姐。
“我去给你做碗面片汤好吗?这是你最喜欢吃的。”雪虹看了看姐姐满是泪迹的脸,摇了摇头。
“姐姐,别管我,我真的活够了!”
林雪静强忍悲伤,用轻柔的言语安慰道:
“雪虹,你是否还记得拜伦说过的一句话:无论头上是怎样的天空,我准备承受任何风暴。你怎能这样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可是我虽生犹死。”
“雪虹,你应该懂得,痛苦这把刀一方面割破了你的心,另一方面却掘出了生命的新水源。你要振作起来。”停了一下,她又说:
“你既然选定了朱利民,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早日和他成亲,离开这个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雪静用人生哲理开导她,甚至还把《最后一片树叶》中的警句背诵给雪虹听:
“不想活下去,是一种罪恶……”
“雪静,过来!你不要管她,她愿意死就让她死好了!”继母一边怒吼着,一边把厨房的餐具摔得叮当作响,以此来发泄她内心无法抑制的愤怒。
“该死不死,给家里丢尽了脸!”
“妈妈,别说了,我求你了!” 雪静站在房门口哀求道。她将房门轻轻关上。
吵骂、摔砸声被隔在了门外。
雪虹白皙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往日聪慧、清亮的大眼睛变得暗淡无光,就连平日总是湿润殷红的嘴唇也变得干枯灰白了。
“姐姐,我实在没有勇气活下去了,到处都这么冷。”
“哭吧,尽情地哭吧,哭出来心里就好受多了。”
久憋在心里的痛苦难言的泪水,像开了闸的水坝,一发而不可止。她用被角捂住嘴,全身颤抖着,尽情地哭泣。眼泪如奔涌的喷泉,不停地迸流出来。
有人说眼泪是女人的别名,但林雪虹不是这别名,她只愿一洗心中的悲愤和积闷。
雪还在下,愈下愈大,似千团柳絮轻轻飘落,万羽鹅毛慢慢飞洒。风也愈加猛烈了。
“该死不死的,还哭,看谁来了!”随着继母的尖叫声,房门被推开,朱利民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把古香古色、雕龙画风的宝剑,见林雪静在,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干笑一下把宝剑藏在身后,极力想让自己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
“是来看雪虹的吧?请坐。”雪静热情客气地让着。
“姐姐也坐。”
“不坐了,我已两天没回家了,该回去看看了。”雪静给雪虹盖严被角,微笑地向雪虹和朱利民点点头,便走了出去。
“姐姐,慢走。”朱利民默默地跟在林雪静的身后,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外。
“利民,你多坐会儿,安慰安慰雪虹。”雪静嘱咐道。
“嗯!”朱利民点头答应着。见林雪静走远,他才返回屋中,坐在林雪虹的床边。
自朱利民进屋起,雪虹的脸色就变得更加苍白了。她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愤恨,四肢都有些发凉、发麻。她的心在颤抖,一股难以克制的怒火在燃烧。
室内一片死寂,冰冷的空气令人窒息。
林雪虹冷若冰霜,直直地躺着,柳叶眉下那双明亮的眼睛,闪射着以死相争的倔强神情,眼神是那样的冷漠,充满恨。朱利民仿佛看到了从前的林雪虹,他翕动着有棱角的嘴唇,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话说。
“雪虹……”他欲说又止。
“请你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雪虹面无表情,严厉且冷冷地说。
“雪虹,请你听我解释,这都是我妈逼我这样做的,她总缠着我。唉,今后,我嘴上听我妈的,心里听你的。”
“朱利民,你还在欺骗我,若不是我亲眼所见,还蒙在鼓里,你太卑鄙了!”
“我妈就我这一个独生儿子,我不能太伤她的心。”他极力辩解。
“亏你想得出来,拿你妈当挡箭牌?”雪虹蔑视地说。
“真的,雪虹,请你相信我,这都是真的。”
“算了,朱利民,看见你,我就活够了!”说完这句话,她眼中射出一团怒火,目光逼视着他,喘了一口气,又一字一句地说:
“你占有了我,又要抛弃我,你的良心何在?”
她真恨不得给他一记耳光。然而,她的双手冰凉,抽搐着,怎么也抬不起来。
“雪虹,请你相信我,我已十三次向你起誓了,今生非你不娶。”他一脸虔诚。
“够了!朱利民,你的舌头不是你自己的!”林雪虹脸色冷漠,目光轻蔑。
“我就怕你不信我,所以,我把我最心爱的宝剑带来送给你作证,这可是我们朱家几代传下来的。”
“朱利民,如果你还够一个男子汉,你就先用这宝剑把我杀了!”她咬着嘴唇,无限悲痛地说。
“不,雪虹。”他急忙打断她的话,近乎哀求:“不要这样,我心中只有你……”
“说的真动听,可惜我不会信任你了。”
“雪虹,你还让我怎样啊?”他眼里闪着泪光,可怜巴巴。
“朱利民,你知道吗?伟人拿破仑也曾试图自杀过,他的绝望,不是因为失去了上帝,而是由于看到世人的卑鄙虚伪和忘恩负义。”她渐渐平静下来,缓慢地说。
“你要再不相信我,我就一头撞在你家门前的那块大石头上。”他边说边立起身。
雪虹见他真往门外走去,略显震惊,睁大一双眼望着他,痛恨哀怨的目光变得温和一些了。朱利民见此,忙走过来:
“雪虹,你真的错怪了我。”他一下子抓住了雪虹那双冰凉的手,用力握住:“我爱的只有你,一个圣洁的女神。见你这样,我心里好难受,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雪虹觉得手背发凉,朱利民的眼泪滴落在上面。
心软是女人最大的弱点。一股怜惜之情悄悄爬上了她的心头,泪水也涌满了她的眼眶……
马上,她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原谅了他吗?!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他吗?那么你亲眼看到的呢?难道几滴眼泪就能洗去你所蒙受的羞辱吗?几句动听的话就能打动你的心,就能止住你的心灵上的剧痛吗?
她默默地问自己,她不能回答自己。
“雪虹,你真好看,我一见到你就不行了。”他温柔地笑着,多情地凑上前去,将他那还残留着泪迹的脸蛋儿,紧紧地贴在林雪虹那大理石般雪白冰凉的脸上:“雪虹,待你病好后,我们就去登记结婚!”他边说边发疯似地吻起她来。“朱利民,你还是人吗?”林雪虹极力躲避着他那张凑过来的嘴……
门“嘎吱”一声,林雪虹的好朋友悯莲丫走了进来。
朱利民忙立起身来,很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先聊吧,我去买点水果。”
悯莲丫小巧玲珑,高高的额头,月牙儿似的眉毛,一双美丽的丹凤眼,秀直的鼻子,棱角分明的樱桃嘴,天生的美人胚子。她是林雪虹小学、中学同窗九年的挚友,共同的命运,使她们从小就结下了真诚的友谊。悯莲丫的身世也很凄凉。她刚满周岁时,当军官的父亲便与农村的生母离了婚,母亲把她送给一对孤独的老人,这对老人视她为掌上明珠,都很疼爱她。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在她七岁那年,养母突然病逝了。过了一年,养父为了莲丫,又与吃斋念佛、心地善良的张寡妇结合了,张寡妇没有生育过,待莲丫似亲闺女,悯莲丫仍生活在疼爱、幸福之中。没想到,好日子刚过两年,养父也去世了。吃斋念佛的张老太太可怜莲丫命苦,又领着她走进两户人家,才将她养大成人。
莲丫很聪明,从小就爱好美术,画的小猫儿、小狗儿,像真的一样。她拜一位知名国画家为老师,拼命地学画画。正当她雄心勃勃,想长大了当个大画家时,和她相依为命的张老太太忽然合上了双眼。
她悲痛欲绝,张老太太死后,她也开始长年吃素、烧香拜佛。
就在悯莲丫对生活失去信心时,经好心的同事介绍,她和一位铸造工结婚了。这位铸造工人憨厚、老实,很爱她,俩人生活很幸福。
她走近雪虹的床边,见雪虹消瘦了许多,不由心疼地数落起来:“雪虹,我今天才听说你出事了,我又气又急,急忙跑来了。你怎么这样糊涂,自寻短见,弄得外面人们都说啥?都说,对象黄了就算了吧,还要赖上人家不成,干嘛寻死上吊的,没志气!这回你可是十字路口打锣---四方闻名了。”她喘了一口气,稍停一下又接着说:
“就该我骂你,你也太混蛋了!你不秃头瞎眼,又不缺胳膊少腿,世上两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人还不有的是?你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中学语文教员,有才又有貌,谁不羡慕佩服你,可你却这样不争气,为了个对象就想去死?是不是你的神经不正常?”她见雪虹双眼怔怔地望着棚顶,对她的话好像充耳不闻,不由更生气了:
“雪虹,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他朱利民是有旷世的才华,还是有学者的风度,值得你迷恋?谁不知道,他是全市第一个穿大裤衩子、戴太阳帽、戴墨镜,第一个骑摩托车的花花公子,他跟你根本不属于一个笼子里的鸟,要我说,这事早该吹了,你为什么为他去做蠢事?让人瞧不起……”她越说越快。她发现雪虹的眼睛溢满了泪水,满腹的怨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雪虹,别生气,我这也是为你好,见你这样难过,我也很不好受。”她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
“莲丫,你不会理解的。”
雪虹再也忍不住了,扑进悯莲丫的怀里,俩人抱头痛哭起来。
雪虹能说什么呢?难道她不热爱生活吗?难道她不珍惜生命吗?可是,此时自己走进死胡同里出不来,只觉得千种痛楚万般心酸一齐涌上心头。她在心里呐喊:天啊!世上最痛心、最可悲的莫过于不被人们,尤其是亲近的朋友所理解。谁能理解我?谁能真正理解我呢?
朱利民拎着一兜水果进来了。
悯莲丫立即变换了一副面孔,愤怒、冷漠、尖刻的话语就像连珠炮似地投向了他:
“朱利民,雪虹对你真是一根灯草点灯---—无二心(芯),你还想咋的?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一肚子青丝没文采,雪虹哪点不比你强?犯得上你这么折磨她!谁像雪虹这样死心眼,一条道走到黑,假如是我呀,我早就把你踹到九霄云外去了!”
朱利民低着头听完莲丫的数落,笑道:“可不是,雪虹太死心眼了,我又没有忘记她,你看我对她多好!”说着他挨雪虹坐下,握住了雪虹的双手,不停地抚摸着。
雪虹抽回自己的手。
“算了吧!朱利民,你别老黄狼哭羊羔,虚情假意了。如果你一心一意对她好,她怎么这样伤心绝望呢?这都是你害的!”悯莲丫越说越不客气了。
“雪虹,你看她说的。”他亲昵而又略带责备地叫了雪虹一声。
“朱利民,今天,咱们就来个扛竹竿进城---直来直去,你说,你到底想咋办?”悯莲丫有点气焰逼人了。
“咋办都行,我听雪虹的。”他仍笑呵呵地说,并将雪虹额前的一缕头发拢到耳边。
莲丫见朱利民温存的样子,气也消多了,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起身告辞了。朱利民送走了悯莲丫,才松了一口气。
“雪虹,好些吗?”他俯下身,轻声问道。
雪虹仿佛没有听到,双眼仍在默默地出神儿。
“雪虹!”他用双手推揉着她的身子,把自己的脸向她的脸贴过去。她极力回避着。
他捉住她的手,掰起一个手指说:
“你多坏,我多好!”然后又掰开另一个指头说:“你多傻,我多尖!”雪虹反感地抽出自己的手。
“你这小傻瓜!”朱利民说着,又提住了她的手,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眼睛,抚摸着她的肩膀,又轻轻地对她说:
“我的小傻瓜,我的心肝,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没有你好,得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我还能再去爱别的女人?”
听朱利民这样说着,雪虹想到老猫每当提住老鼠时,也是这样呜呜地哼着。她有种鹰爪下的猎物之感,心里很悲苦。
“雪虹,你出事的那天晚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昨天下午,单位的领导找我谈话了,怀疑我俩发生关系了,我什么也没承认,你也别承认,如果你承认了,我就完了,厂里要开除我的,求求你了,雪虹,好吗?”
说完这番话,他将恐慌的目光凝聚在雪虹的脸上,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不出所料,林雪虹长叹一声,声音哀凉凄楚地说:
“唉,这样耻辱的事,实在难以启齿啊!”
“这就对了,我的傻媳妇!”他喜形于色地笑了。
“雪虹,你要相信我的话,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要尽快好起来,早点上班,待风平浪静后,我妈就给咱俩办喜事。”他在雪虹的脸蛋上又吻了一下。
“雪虹,我知道你的继母对你不好,我要救你出来,让你过上好日子。”
朱利民的话,犹如一只温暖的手,抚慰、温暖了她冰凉、苦涩的心,她的脸色变得温和起来。
“我比别人更需要一个温暖的家。朱利民,你要知道,今生我只能属于你了。”
“我知道。咱俩都那样了,我还能想什么吗?我会使你幸福的。”
室内的空气变得暖和起来,雪虹心中的冰霜在悄悄地融化。她的希望并不高,只希望尽快离开这个寒冷的家,只希望朱利民能对得起她。蓦然,她发现,她还是爱朱利民的,虽然也有恨。她爱他的温柔,爱他的体贴,还有他那双多情、美丽、会说话的大眼睛。
他是朱家的独生子,是在甜蜜的罐子里长大的。朱母把他当成星星月亮似的捧着,伺候着,家里人都宠着他,什么事都依着他。水一样的生活环境,养成了他水一样的性格。水,导向东,它可以东;导向西,它可以西;但如果导它向上,那就非得施加压力不可。雪虹暗自想,她要尝试着把他导向生活的主流,导向正确的生活轨道。想着想着,她那木然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心里也觉得轻松多了。
朱利民见雪虹笑了,也高兴起来。
“雪虹,你一笑最好看,可你为什么总忧郁?像我,一天什么也不想,多好!”
他削好一个苹果,咬下一块,用口叼着往雪虹的嘴里送。
“朱利民,人不能稀里糊涂地活着,要有生活目标,要有人生价值。”林雪虹用手接住朱利民嘴里的那块苹果,加重语气说。
“以后,我听你的。但我只怕我不如你,结婚以后你瞧不起我。”朱利民笑嘻嘻地说。
“利民,只要你能对我好,就行了。”
“我会对你好的,雪虹,一见到你,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真心喜欢你。”他说不下去了,捧起她的脸,不顾一切地吻了起来,她使劲扭着头,竭力摆脱那狂放的亲吻。
“朱利民,你放尊重些,我有病!”
“那好,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朱利民感到失望和懊丧,所有的冲动和热情劲儿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利民走后,厨房里又响起了 “叮当、叮当”摔盆摔碗的响声和继母的怒骂声:
“这回倒有功了,连做饭也躲过去了,还得我这个老奴隶下地侍候你!”
雪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和酸痛的太阳穴,回想着刚才与朱利民的对话,觉得心里又憋闷得不行。
“呸!自己觉得不错呢,不知天高地厚!这回就是倒贴几万吊,人家谭局长家也不会再要你这个丧门星了!”
雪虹听不下去了,忙用棉被将头蒙住,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谁家姑娘这么不要脸,婚姻大事不听老人的,自己乱搭挂,怎么样?还不是被人家甩了吗?还腆脸寻死上吊的,丢尽了人!”
“天啊,别骂了,别往死里逼我了!”雪虹悲愤地在心里喊着,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行了,行了!你还有完没完了?整天光听你吵了,你看谁家像咱们这个家?!”爸爸林启孝实在听不下去了。
“啊!你倒管教上我来了,怎么不去管教管教你那不要脸的女儿。到了归终,我倒是外人了,好吧!我给你们老的小的让地方。”继母眼睛里冒着火,咬牙切齿地冲林启孝吼叫着,然后一脚将房门踢开,走了出去。
屋内恢复了宁静。一会儿,雪虹听到外屋的房门 “嘎吱”一声响,爸爸也上班走了。雪虹将棉被从头上挪开,浑身无力地瘫在床上。
人在痛苦的时候是不清醒的,但清醒时就会真正理解这痛楚是什么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