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去的六一儿童节档期，一部只在浙江地区上映的动画电影《戚继光英雄传》成了全国媒体关注的焦点。这部电影号称投资1200万元，由余姚市委宣传部和浙江河姆渡动漫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河姆渡动漫）联合出品，但制作水平却被业内人士认为“刷新了动画电影的底线”。为此，皮三、陈廖宇等13位动画人联名发出公开信，质询余姚政府。
日前记者获悉，《戚继光英雄传》首周末预估票房只有1.45万元，在市场作为上可谓惨败。而动画业内人士担心的是，不受监督的政府补贴政策还会导致这种雷人的动画片一再出现。
《戚继光英雄传》海报，将余姚市委宣传部列为出品单位。
预告片中，士兵是复制的，动作、表情都一模一样。
《戚继光英雄传》截图
“文化精品”被指flash水准
5月23日零点，经常对中国电影市场发表看法的“圈内电影人吐槽马甲”在其微博上贴出《戚继光英雄传》预告片，并对这部号称1200万人民币投资的动画电影表示了不满：“强烈抵制flash水平的动画电影《戚继光英雄传》在今年六一节登陆国内大银幕，这简直刷新了动画电影的底线。能告诉我这是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做出来的玩意儿吗？”
预告片很快在网友之间传播，有网友笑称“国内最坑爹的动画”，还有网友说“戚继光要被气活了！”5月23日上午，独立动画导演皮三也看到了该视频，刚开始他只是一笑而过，就像之前嘲笑《雷锋的故事》的制作粗糙、《高铁侠》的抄袭一般。但当天中午和动画圈朋友聊天后，他决定将这件事“管起来”，一方面觉得如此粗糙的制作最多投资200万，另一方面，他发现浙江余姚市委宣传部竟是出品方之一，余姚当地领导的名字也署在海报上，于是连续发微博进行质疑。
5月24日下午，河姆渡动漫发布微博澄清：“宣传1200万的投资包含剧本、制作、宣传、发行，图书、文具等动漫衍生产品开发等费用，政府未给公司这个项目任何一分钱的投资。”
《戚继光英雄传》预告片（左）引发热议后，一部内容相仿，画质却更上乘的3D版本（右）开始在网上热传。该版本由6位刚毕业的大学生制作，耗时仅为3天，制作经费是泡面一箱，咖啡若干袋，AD钙奶4支，A4纸半包。
余姚选择性回应联名质疑
河姆渡动漫的回应并未让皮三满意，5月28日，他拉来张小盒动漫创始人陈格雷，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副教授、黑匣子动画创始人陈廖宇等13位业内人士，联名向宁波市政府、市委宣传部和余姚市政府、市委宣传部发出公开信，要求了解以下事实：余姚官方是否参与投资、制作及出品工作？《戚继光英雄传》列入宁波市委宣传部“文艺精品工程项目”是否属实（2011年9月30日中国宁波网报道指出，还在制作的《戚继光英雄传》已被列入宁波市委宣传部“文艺精品工程项目”）？出品方获得多少政府扶持资金？
皮三表示，他坚持追问是为了让粗糙的动画作品不再嚣张，侮辱真心做动画的人，“我也不是职业搞质疑的，但很不幸我就看上了《戚继光英雄传》，我觉得他就是动画界的豆腐渣工程。就因为做动画不会死人，所以就没人管了？”
余姚市委宣传部反应也很快，5月29日下午，相关负责人就通过浙江在线回应称，1200万元的资金是河姆渡动漫自行发布，余姚各级财政从未对该作品进行投资。至于领导署名问题，负责人说：“相关领导主要是出于重视文化产业发展，而该公司又是落户余姚市的首家动漫制作企业。该作品主要反映的是明代抗倭名将戚继光在余姚临山卫等地抗击倭寇的故事，是一部爱国主义题材的作品。”至于该企业获得了哪些政策扶持，该负责人只说“与其他文化企业一样，享受《余姚市扶持文化产业发展的实施办法》规定的政策”，回避了补贴的具体数额，也没解释为何电影上映前9个月就提前获选宁波的“文化精品工程”。
政策补贴取决于租金、财政贡献
6月5日，记者致电《戚继光英雄传》总导演、出品人之一姚林询问制作过程，对方以开会为由拒绝了采访，对记者发去的短信也未予答复。此前，在接受《都市快报》采访时，另一位出品人、执行导演沈丹冶表示，该公司作为一个大学生创业团队，刚毕业大学生占60%-70%，并承认很多人物画面的复制是因为制作时间比较紧。
记者再度致电总导演姚林希望了解补贴数目，对方仍然没有接电话。之后不到半个小时，一位自称“宁波媒体同行”的匿名女士给记者打来电话询问采访动机，并表示，河姆渡动漫能得到的补贴并不多，最多几万块钱。
据《都市快报》报道，宁波市原有的动画补贴政策是：动画片上央视播出补贴2000元/分钟，省台1000元/分钟，市台500元/分钟，但该政策去年年底已废止。如果按照最高补贴标准，河姆渡动漫这部90分钟的《戚继光英雄传》能得到18万元的补贴。
记者在余姚市政府官网“政务公开”栏目查到，2010年6月，余姚市商务局出台的《余姚市扶持文化产业发展的实施办法（意见征求）》中提到，文化产业园区入驻企业签约租期达到3年及以上且签约率50%以上的，将获得租金补助，即第一年补助100%，第二年补助70%，第三年补助50%。从入驻之年起5年内，文化企业还按其实现销售（营业）收入、利润总额形成的地方财政贡献部分的50%给予奖励。
公开资料显示，河姆渡动漫于2011年4月成立，是浙江省余姚市首家原创动漫公司，拥有员工36名，坐落于余姚市阳明188文化创意园。由于该公司收入以及租金无法查询，无从得知补助的具体数额。
六一上映，首周末票房不佳
《戚继光英雄传》总导演姚林在接受浙江媒体采访时，一再强调“个别网民仅从本片3分钟的预告就认为这是一部‘烂片’，是非常武断和不负责任的。”他还曾表示，希望业内专家等待影片在全国公映，有了票房数据之后再做客观评论。
6月5日，记者致电浙江时代院线，负责人伍少康表示，首周末（6月1日-6月3日），他们一共为《戚继光英雄传》排映77场，总观影人数为205名，票房为5800元。他表示：“没有谁规定必须要放这部电影，但排片场次还算可以，不过场均不到3人。”据伍少康介绍，浙江时代院线占到浙江省票房的40%左右，推算下来《戚继光英雄传》六一期间最多能拿到1.45万票房，进行分账之后，片方大概能分得6000元，只有投资额1200万的1/2000。6月5日到6月7日，记者通过票务网站查询时发现，目前浙江省主要票仓杭州市已无该片的排场，而余姚市只有一家影院一天排两场，按照这个趋势，仅靠电影院，该片仍旧血本无归。
《戚继光英雄传》全片质量到底如何？《钱江晚报》记者参加影片余姚首映式时在报道中提到：“虽音效比网络上流传的预告片好了不少，但是人物形象等设计，并没有多少差别。”该报道还提到很多孩子看不懂。
前文提到的主动致电本报记者的所谓“宁波同行”则称，她和一同去看的女儿都觉得不错。当记者报出该片在浙江省的票房时，她表示，一般主旋律题材电影的票房都不好。对于记者的连续追问，她甚至强调：“它就是投资血本无归，最多就是去跳楼，质疑它从政府圈钱是没有意义的。它如何评上文艺精品工程，又不是从技术标准来评判，一般都是从立意上来看。”
业内质疑“上映只为走形式”
投资1200万的动画片匆忙上大银幕导致血本无归，一般观众可能认为只是投资失败而已，但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副教授陈廖宇直言，《戚继光英雄传》是“假上映”，不是真正市场化性质的上映。“即使上映一天，也算上映过了，如此就可申请补贴，参加评奖。”
陈教授的质疑也得到上海动画界知情人士悟饭（化名）的佐证，他告诉记者，《戚继光英雄传》圈内人一看就是投机取巧的东西。“片子是主旋律题材，立项就会得到政府的相关补贴和支持。从我多年的从业经验来判断，该片最多200万制作成本，它估计从未想过上映来赚钱。为什么选择只做浙江上映，因为全国上映就要加大宣发成本嘛。”
悟饭还提到，之前包括《新地道战》《大唐风云》等动画电影也有类似情况，在北京、上海、广州几个地方放几场就可交差。他说：“这样相关部门来查时他们可以说，我们在大城市上映了。被上级问到票房不好就可辩称‘不是我们不努力，是电影院不给我们放啊。’”
据本报记者了解，目前全国已有2/3以上的省份出台了专门的动漫产业扶持政策，多数政策仍以播出补贴制度为主。企业生产的动画片在不同级别电视台播出就可以获得不同程度的奖励。一般说来，二维电视动画片在地方台播出可获得每分钟500元至1000元的奖励，在央视播出则可以获得不低于每分钟2000元的奖励，三维动画片奖励加倍，上大银幕得到的补贴也是按分钟计算。
众议动漫扶持政策
2006年，国务院召开十部委组成的扶持动漫产业发展部际联席会议，并下发《推动动漫产业发展的若干意见》，中央财政以专项发展基金予以财力支持。截至2010年，全国已成立40个动漫产业基地，仅基地出产国产动画片就超过13万分钟，时间长度上拿到“全球第一”，但国产动画只求数量不求质量也受到广泛质疑。一位从某动画基地离职的人士告诉记者，为了拿到补贴求量不求质，动画企业对制作粗糙或者抄袭都不管。
●钟路明（中国动画学会副秘书长、《动漫周刊》总编辑）：
外国的动画电视片收益主要来自电视播出版权和衍生产品，但在中国一部电视动画片就算是把全中国能放动画的电视台卖一遍，也无法收回制作成本。很多公司生存就只能靠政府补贴，形成恶性循环。比如，深圳方块动画公司出品的《超智能足球》，每分钟成本将近3万，电视台广告费杯水车薪，即使拿到最高2000元每分钟的补贴依旧是亏本。所以，在《喜羊羊与灰太狼》票房大卖的激励下，动画企业纷纷将眼光盯向大银幕，后者商业模式要清晰许多。玩动画电影只要你认真做事，即使亏本也能博得名气。去年《魁拔》亏了，但出品方青青树动漫一下子赢得了投资人的认可，很多生意找上门来。
●皮三（独立动画导演，代表作《泡芙小姐》）：
动画片必须在电视台播出才能拿到补贴，这样一来一方面，动画片企业会一味拉长集数，压缩制作成本；另一方面太多动画片涌向电视台，会出现制片方求着电视台免费播出，甚至将一部分政府补贴返还电视台。于是你会看到很多动画片在24点之后播出，电视台向动画企业交差，动画企业向政府交差的现象。
去年我做过某动画节的评委，发现98%都是垃圾。前两年可能是创作者能力不足，但去年看到的作品，完全没有针对市场，而是针对政策扶持的充数产品。
●陈廖宇（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副教授、黑匣子动画创始人）：
扶持政策并非是坏事，但没有监督的扶持很难出好作品。扶持了这么多年，花了不知道多少亿的钱，没有看到在市场上取得成功的例子，《喜羊羊与灰太狼》系列也不是扶持出来的，是靠市场竞争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