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松
编辑|杨布丁
继续等待，还是忍痛舍弃押金，选择其他品牌？这是摆在王先生面前的一个难题。
今年3月16日，他在广州番禺的特斯拉线下门店预定了一辆ModelY，交了1000元押金，当时特斯拉官网显示，这辆车会在10-14周内交付。如今12周过去了，负责交付的工作人员告诉他，特斯拉目前正在交付的是去年12月的订单，今年3月的订单尚无交付日期。
但是，如果退订，根据当时的条款，1000元的订金不会退。
受疫情影响，交付周期不断拉长，已经成为了不少新能源车企面临的共同难题。
根据作者在各销售门店的问询，目前，小鹏P7的交付时间在10周左右，理想ONE的交付时间是5-7周，比亚迪汉的交付时间是两个月左右。但与特斯拉不同的是，如果交付逾期，这些车企都会为车主退还押金，有的还会给予补偿。
让特斯拉准车主们无所适从的，是一份被他们此前忽视的《汽车订购协议》。根据协议，准车主取消订单，订金不予退返；官网的交付时间，只是预计时间，不是保证时间。
协议还规定，如果双方发生纠纷，准车主要起诉特斯拉，则要向特斯拉所在的法院起诉。比如，即便准车主在广州下单，也需前往北京大兴区人民法院去起诉。
6月10日，作者在特斯拉官网上看到，目前订购Model3后轮驱动版，交付时间是16-20周，ModelY的后轮驱动版，交付时间依然是几个月前显示的10-14周。
提不了的车，退不了的1000块
在黑猫投诉上，有关特斯拉延期交付、不退押金的投诉并不少见。
6月1日，一位网友投诉称，去年12月，他定了一台特斯拉，被告知今年2月底会交付，当时上海尚未爆发疫情。但最终，直到上海4月1日封控前，他都没有等来提车消息。5月13日，工作人员告诉他，特斯拉刚把去年11月17日的订单交付，他的车则要等到6月底。
5月31日，也有网友投诉称，他在去年12月20日预定的ModelY没有交付；5月24日，另一位网友则称，去年12月14日的订单没有交付。
在特斯拉官网上，每台车都会标明一个交付时间。据王先生回忆，当初他订车时，显示的交付时间是10-14周，销售人员也向他确认了这个交付时间。
“当时销售人员一直催着我下单。那段时间，特斯拉官网上显示的交付周期在变长，比如，Model3后轮驱动版和ModelY长续航的交付周期都从12-16周变成了16-20周。销售说如果下单晚，ModelY后轮驱动版的交付周期也可能变长。”王先生告诉作者。
上海疫情爆发之后，特斯拉上海超级工厂一度停产。4月10日，王先生向特斯拉工作人员询问提车时间是否会受影响，得到的回复是：会有一些影响，但没有通知说会延期交付。
6月6日，车辆已经处于交付周期内，工作人员却表示，他们正在交付的是去年12月中旬的订单，王先生的订单尚没有交付时间。如果有交付信息，工作人员会提前1-2周与其联系。随后，这位工作人员发来了一个购车协议的截图，表示延期交付，他们没有责任。
这个协议写道：“本协议所指的预计交付日仅是一个预计时间，不构成我司实际交付车辆时间的保证。”
图片为订购协议截图
“订车时，我是没有看到过这个订购协议的，我去看车和下单时，销售也没有说过这个细节。交付工作人员告诉我有这个购车协议后，我还专门去特斯拉的APP上寻找，但是没有找到。”王先生向作者无奈地表示。
后来，他在邮箱里找到了这份协议，那是他缴纳1000元订金后特斯拉发来的。
由于迟迟提不到车，王先生打算退订，选择其他品牌的新能源车，但是却被告知，退订可以，但根据订购协议，订金不会退还。
在黑猫投诉上，一位网友也投诉称，他于3月10日订的车，约定的交付时间为10-14周，但被告知要到今年第三个季度才可以交付。由于与购车计划严重偏离，这位网友要求解除预定，退还订金，同样遭到拒绝。
根据订购协议，如果准车主取消订单，或者因为准车主违约，特斯拉取消订单，订金则不予退还，会作为补偿金，支付特斯拉在车辆运输、安排交付、仓储、再售环节的支出。
蔚小理：也要等，但订金可退
上海疫情的爆发，成为了中国汽车产业的“黑天鹅”事件。
一位汽车行业的人士向作者介绍，在中国的汽车产业版图上，上海、长春、广州都是至关重要的生产基地，拥有庞大的产业集群，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这些地方的工厂停产，全国各地整车厂的生产进度都会受到影响。
4月14日，小鹏汽车董事长何小鹏就在朋友圈中发出警告，如果上海和周边的供应链企业无法复工复产，到了5月，中国所有的整车厂都可能停工停产了。
此后，在国家部委和主管单位的全力协调之中，上海地区汽车供应链产业得以复工复产。但前期的封控还是让各大新能源车企的交付时间都受到了巨大的影响。
上述人士分析称，传统车企在行业内深耕多年，基本都有一套完整的供应链，但新能源车企不同，很多都是依靠外部供应链，这些供应链又分布在全国各地，受疫情冲击较大。
小鹏汽车的一位销售人员告诉作者，他们P7少部分车型有现车，当月下单可以当月提，但是大部分车型都需要等待10周左右。该销售人员表示，P7的订金是5000元，如果延期交付，订金可以退。如果是因为公司原因延期交付，可能会有补偿。
今年初，小鹏P5的交付出现逾期，遭到准车主们的投诉。此后，小鹏汽车致歉，但表示没有赔偿计划。不过，有车主向作者表示，逾期一段时间后，他最终顺利提车，而令他意外的是，他的车被免费升级了NGP（一种辅助驾驶技术）。
蔚来汽车的一位销售人员告诉作者，ES6、EC6有部分现车，这两款车的订金是2000元。下定七天内可以无理由退款；如果逾期交付，每逾期一天，蔚来会向准车主发放1000个积分，相当于100元，可以在蔚来APP上购物。
理想汽车的一位销售人员告诉作者，理想ONE订金是5000元，如果延期交付，订金也可以退还。
“现在挺多特斯拉的客户来我们这里问车的，他们都觉得特斯拉交付无望。”这位理想汽车的销售人员说。
比亚迪的一位销售人员则告诉作者，他们的旗舰车型比亚迪汉的订金是5000元，交付周期在两个月左右，但交付慢并不是因为上海疫情，而是订单太多，产能跟不上。数据显示，截至今年5月，比亚迪共销售50.7万辆车，而去年全年的销量才73万辆。
“5000订金随时可以退，交付之前，车主不想订了也可以退。大家都不容易，谁还没有个用钱或者资金困难的时候。”这位销售人员说。
其实，特斯拉此前的《汽车预售协议》，订金是可以退的，不过当时的订金高达2万元，车辆是进口Model3。2020年7月，特斯拉修改了协议，订金下调到1000元，这一举动降低了订车门槛，但也规定订金不可退，不可转让。
5月，每天交付个位数
在这次上海疫情中，特斯拉是受影响最严重的车企之一。
它在国内只有上海一家超级工厂，而从今年3月底开始，这家超级工厂一度处于停产状态，这也是其大面积交付逾期的根本原因。
数据显示，今年4月，特斯拉在中国市场的交付量仅1512辆，对比3月份的6.58万辆，暴跌了97.7%。
事实上，在疫情爆发之前，特斯拉就面临着不小的交付压力。在黑猫投诉平台上，有不少网友投诉称，他们去年底下的订单，本该在今年3月前交付，那个时候上海疫情尚未爆发，但依然不能顺利提车。
公开信息显示，2021年，特斯拉上海超级工厂累计交付了48.4万辆车（含出口），占特斯拉全球累计交付量的51.7%。
对于特斯拉来说，一年交付48.4万辆车，已经属于超负荷运作。其曾在2020年第四季度财报中透露，要在2021年将上海工厂的产能从25万辆提升至45万辆。今年5月，特斯拉也向外证实，他们将在上海建造第二座工厂，将年产能扩大至100万辆。
停产22天后，4月19日，特斯拉对外事务副总裁陶琳在微博上写道，当天，特斯拉上海超级工厂顺利复工。然而，特斯拉5月份的交付量依然
王先生向作者表示，特斯拉广州交付中心的工作人员曾告诉他，5月份，广州每天交付的车辆是个位数。进入6月份，每天的交付量才有了大幅度提升，有时可以达到200辆。而在6月份之前，他们还在交付去年11月甚至更早的订单。
该工作人员进而向他解释，去年11月，没有涨价前，订单较多；今年3月份，特斯拉再次涨价，之后，订单下降了不少。
根据6月9日乘联会的数据，5月份，特斯拉的批发销量为32165辆，但是其中的22340辆用于出口。而在3月份交付的65814辆车中，用于出口的仅60辆。
不过，即便是面临大范围的交付逾期，特斯拉在其官网上依然写着，特斯拉后轮驱动版的ModelY交付周期在10-14周。
来自杭州的吴先生，6月初预定了一台后轮驱动版本的ModelY，当时，销售人员就告诉他，现在订车有望在国庆节前提车。一位特斯拉广州天环体验店的销售人员也告诉作者，现在订车，九月份可以提车。
当作者问及如果无法按时提车会有什么补救措施时，这位销售人员表示，10-14周只是预计时间，不能保证，如果无法按时交付，他们也不会有补偿措施。不过，这位销售人员也强调，特斯拉上海工厂已经正常生产，一般不会逾期。
“疫情这样的事情，不是人为原因，如果逾期交付，我们是不会退订金的。”该工作人员表示。
维权特斯拉有多难？
由于没有交付日期，王先生计划退订特斯拉，购买其他品牌的新能源车。他认为，是特斯拉的原因让他无法按时提车，特斯拉应该退还订金。同时，由于交付逾期，让他的出行受到影响，他希望能够得到一定的赔偿。但他的律师朋友告诉他，根据认购协议，以上这些要求很难实现。
“认购协议里还有一条规定，如果特斯拉应该承担责任，承担的上限也就是退还订金。”王先生说。
这位律师朋友还告诉他，根据协议，王先生在广州订的车，但他只能去特斯拉汽车销售服务（北京）有限公司所在地的法院提起诉讼，即去北京大兴区人民法院起诉。
“为了1000块钱订金，没必要去耗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王先生无奈地说，他打算一边等待交付，一边去询问其他品牌。
钟敏是海南佐辰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律所主任，海南省消费者委员会律师团成员，消费法律咨询服务站站长，同时也是一位特斯拉准车主。今年3月10日，他在海口市的一家特斯拉店预定了一台ModelY，如今也面临着没有交付日期、不给退订金的问题。
4月21日，他向工作人员询问车辆进展情况，被告知车辆已经在4月20日开始生产，预计6月中旬可以提车。但5月底，当他再次询问时，却被告知，车辆尚未排期生产，无法确定具体交付日期，1000元订金也不予退还。
协商无果，钟敏让助理撰写了一份起诉书，并计划近期向特斯拉发起诉讼。
起诉书写道，依据《民法典》第五百六十三条：“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当事人可以解除合同：（一）因不可抗力致使不能实现合同目的......”之规定，原被告之间的《订购协议》因疫情等不可抗力原因已无法实现，符合法定解除的条件，原告向被告主张返还订金1000元具有事实和法律依据。
而对于认购协议上的一些条款，钟敏认为，特斯拉并没有起到告知、提示义务。
“认购协议上提到交付时间不是保证时间，在法律上，这条规定明显属于‘格式条款’，特斯拉利用如此条款减轻自身责任，应该充分告知、提示客户。我本人在购车时没有得到充分告知和提示，反复询问交车时间，提及的都是10到14周，虽然事后仔细分辨密密麻麻的订车协议有写到不是保证时间，又说前期沟通不作为其承诺，但这明显属于恶意欺诈，误导消费者做错误订购选择。”钟敏告诉作者。
他表示，当交付逾期，工作人员告诉他这份认购协议内容时，他才去将认购协议下载下来，仔细阅读了一下。
这个经历与在广州下单的王先生相似。下单时，这位销售并未向他提示认购协议里的内容，下单之前，他也没有看到过认购协议。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认购协议的最后一条还写道：“本协议取代本协议签订之前关于本协议项下所售汽车的任何协议、聊天软件记录、谈判、交流或声明。”
王先生的律师朋友向他分析，这条内容也意味着，无论销售人员向客户做了什么承诺，都不受认购协议的保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