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整理自1966年克里希那穆提的公共演讲纪录片
克(克里希那穆提):看着一朵花。你曾好好看过一朵花吗?或者你是否看看它,给它一个名字,然后从旁经过。要么你说:“多美呀,让我闻闻。”所有这些都是分散注意力的行为,会妨碍你看那朵花。
旁白:讲话者是克里希那穆提,一个在我们的时代里更具挑战性和创造力的人。在过去的四十年里,克里希那穆提的著作与演讲吸引了来自欧洲、亚洲和美洲的越来越多的听众。这部系列片呈现的是克里希那穆提第一次允许他的谈话被拍摄录制。克里希那穆提,在公共谈话和非正式的交谈中,直陈了当今的根本问题。特别是,他谈到了转变的问题,并提出真正的问题不是改变社会而是改变我们自己。
我们想要变成有名的人,于是我们的内心不再自由。
——克里希那穆提
克:各种形式的娱乐,包括各个教派,但它没有意义。有可能清空在已知中的心智吗?人一定已经问过了这个问题,要么模糊地问过,要么带着一个目的,因为人在遭受苦难,人有焦虑,是否可能超越这些。或者,人对此有些模糊的暗示。现在我们在问这个问题,我们提出这个问题,是将其作为一个必须被回答的问题,作为一个必须被应对的挑战。而这个挑战不是外来的挑战,而是一个心理上内在的挑战。我们要发现是否可能将已知心智清空。看着那棵橡树,实实在在地看着它。你是观者而橡树是所观之物。在你与此物,也即树之间有空间。在那个空间的间隔中有着时间,对吗?为了看到此物而必须被跨越的时间。在那空间的间隔中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这些其实都妨碍了我看到树这个事实。当你不再命名,不再有思想按照那棵树的有关知识运作着,那么,你和树之间还有空间吗?然后,如果你深入其中并观察到所有这些,那么,观者即所观之物了,而不是观者通过树来认可自己。观者是那被创造出的形象。
问:观者是那被创造出的形象。
克:他是检查者,是进行判断、比较及那一切的实体。现在,然后他看着那物体,或者是树或者是他自己的经验,或者是他与某人、另一个人的关系。所以观者是看着另一形象的形象,他创造出的关于另一个人的形象。所以观者与所观之物之间的关系不是一种真正的关系,而是两个形象在看着彼此。现在,当观者根本没有形象时,这是个相当巨大的问题和探询,也即冥想,那一切,那么,观者即所观之物。“现在如何”即观者,而非观者在看“现在如何”。对吗?当观者即所观之物时,观者总是运作着好像所观之物是不同于他自己的某物,然后他才能行动,但是当他认识到观者即所观之物时,他那边所有的行动都停止了,因而所有努力也都停止了。也因此根本没有了恐惧。这需要内心强烈的质询,和大量的内在观察,一步一步,而不达成任何结论。
为什么你要选择?选择有什么必要性?如果你能很清晰地看到某物,像我们刚才看到的自由意味着什么,只有当心智自由了,它才能看到整体,当你很清晰地看到那些,就没有选择。只有困惑的心智才会去选择。觉察只在没有选择时发生,或者当你意识到所有互相冲突的选择时,冲突的欲望、紧张,只是观察所有这些矛盾的运动。并知道观者即所观之物,因此在那个过程中根本没有选择,只有观察“现在如何”。而那完全不同于专注。那觉察带来了一种关注的品质,其中,既无观者也无所观之物。当你真正地关注时,全神贯注,像现在这样,如果你真正在听,便既无听者,也无讲者。而那种注意的状态会带来一种非同寻常的新鲜,年轻,不是年轻,在美国他们滥用了那个词,非凡的新鲜感,心智崭新的品质。这种对心智的清空,及其已有的全部经验,就是冥想。
如果你非常仔细地观察,而那是最艰巨的事情之一,却根本不需要努力,只是有个下午坐在那,无论什么时候你有空闲和时间,看着它,看着一朵花,看着你自己,看着你所有的思想活动和你的感觉,你的反应,只是观察而没有任何选择,便是自我认识的开始。没有自我认识,人将永远陷于困惑和痛苦。
问:让我如此震惊的是在这些讲话、这些对谈中,我所听到的是当代性、紧迫性和直接性...
克:我们的问题。
问:你所谈到的,和关于我们的问题。同时,令我如此震惊的事实是,我们生活在其中的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从某种意义上都被设计好了,结果只是让我们偏离了对问题的理解。
克:是的,确实如此。先生,难道不正是这样吗,我们开发出了一整个逃避网络,并且,我们困在了这个逃避网络中,那些逃避在阻止我们理解问题。问题就在那儿,印度、这儿或俄国、任何一个地方,但是我根本不确定是否宗教,有组织的宗教、教理、宗派没有将我们带离能够面对这些问题的核心事实,不去诠释它们,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不试着去超越它们,而是如实面对它们,看看我们能否消除它们。思想制造了过去、现在和未来,即时间。有钟表时间、时序的先后、物理时间,我们关心的不是那些。如果你要守约,等等事情,你必须有物理时间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但是我们在谈心理时间,那是由思想滋生的。而那个时间是思想的产物。我有过那快乐,我要再拥有它,我想再拥有它。这种时间的品质即由思想所造,由思想滋生、拼凑。思想即时间,而它正是造成了恐惧的时间。如果不探究这种时间,快乐,思想,我们便总会受制于时间,因此,时间永无终点。只有当时间终止时,全新的东西才会出现。
问:你谈到的不是创造一个新意识而是一个新社会。
克:这个新社会与一个经历了一次彻底革命的心智息息相关,而这革命是对社会心理结构的彻底革命。
问:是的。那是否意味着一个不存在于时间之中的社会?
克:不,它还会如此。社会必然在时间之中,但是那些将自己从这个结构,心理结构中解脱出来的个人,将从时间中解脱。因此,他们将不会是时间的奴隶,但却遵守社会中的时间法则。
问:很显然,并非现代人发明了时间,但是概念与时间关系莫逆。
克:是的,时间。我认为是因为, 他自己无法面对“现在如何”的事实。因此,他对事实有了个概念,内在的、心理上的事实,他根据那个概念、公式而运作。因此,事实、公式和行动彼此相悖。因此他在不断地与自己交战。所以是否可能去行动而没有想法?想法是组织好的思想,因此是公式。跟上了吗?
问:是的,是的。
克:只有自由的心智能看到整体。对吗?
问:但是他必须对整体有过一些经验,才能看到那东西。
克:啊,不,不。要看到事情的整体,你需要一个非常敏锐的心智,非常清晰的心智,一个不带偏见的心智,它不会说“这个我喜欢,这个我不喜欢。”
问:你已经消除了处于模式中的或者期望被引导的心智。那样的心智永远不会看到完整的真相。但是那是否必然意味着自由的心智将看到真理?
克:看,如果你想看到从山上俯瞰山谷的景致,你会考察这整件事情,不是吗?那意味着你的心智不再仅仅着眼于萨切尔学校,或一个特定的学校,你得去看整个山谷。所以这里展现出一整幅关于生命的复杂地图,事业,等等诸如此类,非常复杂。而去理解那整体你必须能自由地看。因此我们说:将心智从恐惧中解脱。只要有恐惧,那恐惧会以一种信仰为庇护,基督教,或者不管什么信仰,因为恐惧要求舒适、安全、希望,等等诸如此类。所以,害怕某事,死亡或其他什么事,那恐惧必然藏身于某事之中。因此,无论你是否相信转世,或其他某种信仰,都一样,所有信仰都一样,因为它们本质上是从这恐惧中产生出来的。
所以真正的问题是:恐惧能否被彻底消除?这就像在探询是否有“上帝”这样的东西。我将其放入引号“上帝”那个词的负载如此之重以至它几乎丧失了它的全部意义。如果一个人想发现它,有还是没有,此人该如何前进?很明显,去发现,所有形式的信仰必须止息,因此所有形式的恐惧必须止息。信仰是希望的一种形式。我希望是因为我在绝望中,于是我发明了一种信仰、一种安全感、一种心智的状态,它说有某种永恒之物,而我相信了这点。而很明显,那个信仰不但局限了所有的检验、所有的觉知,而且它妨碍了彻底的不行动。
问:先生,思考是什么?
克:你问我什么是思考。于是我的心智开始运作了。我们稍微深入一点。首先,我可以说:我真的不知道。然后我们可以开始分析并说“它是记忆的回应”。你问我我的名字是什么,我知道,是因为我经常重复它,我马上就能告诉你。现在,你问了我一个略显复杂的问题;它需要一个时间间隔。在那个时间的间隔中心智在运作以找到答案。但是如果你问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没人知道的事情,没有哪本书或哲学回答了的事情,那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问:你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和一个重要的答案。
克:我真的不知道。现在,当我说“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真的不知道。那意味着我没有在等待一个答案,或期待某人来回答我,或寻找一个答案。这意味着我的心智完全警觉,但是我没有在张望,因为我不知道我该往哪看,或是该去问谁。现在,在那个状态中我开始了发现,因为那个状态是真正的自由。这样的心智即宗教心智,不再寻找,不再渴望经历,他没有陷入幻象中。而这样的心智拥有在一个不同的维度中的完全不同的活动,而这是思想永不可能达到的。
思想有一席之地,非常狭小,但是当人认识到这点,就根本没有思想的位置了。那并不意味着你要靠鄙陋的情绪和感情来生活。于是人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正常地、健康的、理智地运作,带着一个不被思想堆满的心智。只有这样一个心智,宗教心智,能够知道一些超越人类所有希望的想象和结构的东西。没有完美的社会。而社会不想让人类自由。
问:社会不想让人类自由。
克:因为自由意味着失序,反抗意味着失序,革命意味着失序。所以社会禁止这些。但是人类总是在寻找自由,但仅仅是外在的自由,那自由与社会结构有关。因此他在反抗社会而不是在反抗制造了这个社会的内在心理结构。
问:是的。因此真正彻底的革命发生在人类内心。
克:在皮肤下而非在社会秩序的框架下。我们一起踏上了一次旅程,探究整个人类的心理结构。因为在对那个结构及其含义的了解之中,也许,我们就能,为社会带来一次转变。而社会,上帝知道,需要一次彻底的改变、一次彻底的革命。所有类似的东西都该被质疑。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问:知道。
克:所以,心理上,人类已经建造了这个非凡的结构,称之为社会,因为在内心里他即社会。但是从外在他颁布了如何掌控它的法律。但是内心里我们还没有...
问:是的,我明白。
克:内心里,我们依旧野蛮!
问:对我来说,那个社会和个人的内部构造,即一个社会和一个人的内部构造可由完全不同的法则来治理。它们可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我所知道的关于那些能治理个人内在的法则比我对社会法律的了解少了。
克:确实,确实。自然如此。
问:但同时,从我对治理社会的法律很少的了解中,我发现对于创造一个新社会我有着深深的悲观。
克:确实,确实。先生,那就是为什么,问题根本不是改变社会。我们总是偏离,谈论改变社会,好的社会,伟大的社会和所有这些。我认为真正的问题是:在人类的心智中能否有真正的突变?那是真正的问题。当它发生时,社会能照顾好它自己。
问:好像人类社会已经进化了,但是人类还没有这样进化过。
克:几乎没有进化。当然,那就带来了这个问题:心理上,有进化吗?不是外在的,外在有,但心理上,有这样的东西吗?比如进化,也就是,变得更好,从这个变成那个,或者创造一种内心的完美?所有那些都意味着时间。而时间必然是通过时间你不可能改变心理因素。
问:是的。
克:所以,如果人能把所有从内心逐渐进化的想法打消,然后我们就不得不面对事实,从内心,每一分钟都面对“现在如何”,并看到那个事实能否、“现在如何”能否立刻被彻底地消除。那才是真正的问题。我不知道...讲话、言辞、参加集会,还有阅读,可以没完没了地继续。但是参加集会、阅读、讨论意义不大。参加集会、讨论等等这一切不过是一种刺激,然后你会依赖,就像人们依赖迷药、依赖音乐、依赖画面、依赖做事。只要人有依赖,人就处于冲突中,人就处于绝望中。而人必须,不是通过阅读,而是去发现认识自己的这整个过程。因为自我了解就是一切苦难的开始与结束。
- 本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