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王宝强导演并主演的电影《八角笼中》很火,于是我们全家也去看了。这个电影虽然没有网上传的那么好,但是也很不错了,算得上近些年来的影视精品,至少故事逻辑上没有把观众当傻子,演员表演上既没有神剧的“神”,也没有尬剧的“尬”,看起来不难受不肉麻。整部电影能看,对得起票钱。
看看中国观众对影视作品的要求是多么的低,对演艺圈是多么的包容!
《八角笼中》的故事梗概是,一个退役的格斗冠军收留并训练了一批四川大山里的贫穷少年,这些少年大多是流浪的孤儿,被收留前他们通过抢劫等手段为生。这些孩子当中的几个被训练成才,去参加格斗比赛,以此赚钱来维持这个格斗俱乐部的运转,这些孩子也视格斗为他们的人生“出路”。
但“好心”的媒体记者和网民们认为这个格斗冠军是在利用这些孩子非法牟利。迫于舆论压力,政府把这些孩子遣返回了大山的家里,格斗冠军也另谋生路了。但这些孩子却没有了“出路”,境遇凄惨,最有格斗天赋的两个孩子,一个参加别的俱乐部后被队友打断了腿,一个重操旧业抢劫去了。当然,电影结尾给了人希望,因为格斗冠军的格斗俱乐部又开起来了。
据说这个电影改编自真实社会事件。2017年7月媒体曝出的一段关于“格斗孤儿”的视频在网上引发热议。视频称,两个失去双亲的四川凉山孩子被成都一家格斗俱乐部收养,平时练习综合格斗,还偶尔参加商业演出。这个格斗俱乐部的创立者名叫恩波,是一名练习过散打的退役武警,曾获得过“擒拿格斗”冠军。他创立这所格斗俱乐部的初衷是为了给四川阿坝和凉山等地的孤儿和穷孩子一个“出路”,用体育来扶贫。
“格斗孤儿”事件曝光后,引发了舆论的持续关注,大部分网民认为训练“格斗孤儿”牟利是不道德的。2017年9月5日,在教育部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教育部基础教育司副巡视员王岱对这一事件进行了回应,他认为“组织贫困家庭的孩子和孤儿来从事这项工作,存在社会道德问题,容易引起一些其他机构的效仿,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要发现一起查处一起。”
媒体和民众的批判以及政府的强监管使恩波格斗俱乐部遭遇了空前危机,很多孩子被遣返,恩波本人也名誉扫地。事件的发展如电影所述。
二
《八角笼中》反复出现的一个词是“出路”,电影创作者重点突出的一句话是“格斗就是我们这辈子唯一的出路”,这句话出现过多次。
我理解王宝强想要表达的意思:每个孩子每个青年都需要有个“出路”,出路就是人生的希望,就是活下去的盼头,也是走正道的航标。一如王宝强自己,他出身于河北农村的贫困家庭,6岁习武,8岁去少林寺做俗家弟子,苦练武术6年,16岁独自闯荡北京城,在北京电影制片厂门口守候着当群众演员,挨饿受冻睡桥洞,这一切努力,只是为了能给自己谋个“出路”。所以,王宝强比任何人都明白“出路”对一个孩子对一个青年的重要性。
恩波也明白“出路”对于四川贫困山区孩子的重要性。
电影的开头是一段车匪路霸拦路抢劫的桥段,那是那些没人管的孤儿和穷孩子为了生存而作恶的情景;电影快结尾时又是一段拦路抢劫的桥段,那是格斗俱乐部解散后最有格斗天赋的孩子失去了生计,又重操抢劫旧业的情景。
当电影结尾的这段抢劫戏出现的时候,坐在我身旁的儿子满含嫌弃地说了句“怎么又是抢劫”?我想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不相信,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抢劫,他肯定觉得电影在愚弄他。
我理解这个九岁多的孩子的疑惑,是啊,我们的社会治安是如此平和,中国被誉为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怎么会有这么多抢劫?儿子长这么大,一次抢劫都没遇见过,怎么电影里会有那么多抢劫,这不是瞎扯吗?
回家的路上我给儿子稍微讲了一下不远的过去那些无处不在的抢劫。
《八角笼中》讲的是四川阿坝州(或许还有凉山州)二十多年前的历史。二十多年前这些地方真的是遍地车匪路霸吗?大约是的。相关主题的“百度贴吧”里记录着大量凉山州的事。我也在别人的回忆文章里看到了这么一段话:
高速公路建设起来以前,国道上的车匪路霸也是特产,当时跑成都的货车司机有的自己有短喷子,最次也得带把刀。十几年前那阵,从川西南一带坐火车去成都,经过凉山州地区的时候,会有专门的广播提醒乘客。乘警也会挨个车厢吼:“到凉山了哈,窗户关起,个人把包包收好,娃娃看好了哈。”
当时的车匪路霸们不仅在公路上抢劫货车和客车,在客运列车上偷抢旅客,他们还经常偷抢货运列车。网上可查的一次严重的偷抢货运列车而造成列车脱轨的事件发生在2006年4月25日凌晨。
当时一列编号为25431次的货运列车以每小时50公里的时速行驶在成昆线上,该列车编组车厢54辆,总重2470吨。这列火车在四川凉山的两个四等车站之间沙马拉达隧道脱轨了,从第26位车辆开始到机后第40位车辆总共15辆车辆相继脱轨,脱轨的列车破坏了隧道破坏了铁轨,成昆线也因此中断正线行车16小时59分钟,造成了重大的经济损失。
列车脱轨是由25名当地农民扒车盗窃铁路物资引起的,因为车上装的是棉坯布,盗贼从车上把棉坯布包裹掀下火车时,富有弹性的包裹碰到隧道壁后反弹回来,横在了铁轨上,后面车厢的轮子碾在包裹上之后就脱轨了。
这可是2006年的大案,距今也就17年时间。这一时期流窜于全国各地的火车扒手大多来自四川,流窜于全国很多城市的入室盗窃者大多也来自四川,这些盗贼似乎会飞檐走壁,沿着楼外的各种管道爬上阳台,溜进居民家里大肆行窃,一晚上可以洗劫一整栋楼。现在城市家庭用不锈钢丝和钢管封阳台,最初其实是为了防范这些盗贼。
比这种偷盗更可怕的是车匪路霸赤裸裸的持械抢劫。上世纪90年代全国到处都是拦路抢劫的车匪路霸,说“到处都是”很多人可能不信,有数据为证:因为车匪路霸太猖狂,中央高层决定从1996年4月到1997年2月,在全国范围内展开自1983年以来的第二次“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专项斗争,简称“严打”;1996年的严打斗争重点目标就是泛滥全国的车匪路霸。这次严打斗争,全国共有9万多个犯罪团伙被打掉,42万人落网,半数以上涉及“车匪路霸”犯罪,另有3万多名违法人员投案自首。
当时车匪路霸的抢劫有多恶劣呢?
根据当年全国各地汇总的资料统计:
仅在1991年1月到1992年9月,福建一省发生的车匪路霸案件就超过了3647起,造成直接经济损失1000多万元。
湖南6条线路的长途客运和客船航线一度因为车匪路霸以及衍生出来的“水匪河霸”猖獗而被迫停运;1992年,湖南省各国道、省道发生的抢劫案达1431起,其中严重案件198起,遇害者超过200人。
仅河北石家庄,从1992年11月21日到12月11日,短短大半个月内就有150多人遭遇道路抢劫,损失现金约1.6万元。
浙江几条较为偏僻的国道,省道因为频频出现长途车司机被害失踪案件,被当地司机们称之为“浙江的百慕大魔鬼三角”。
甚至全国出现了个别“恶魔村”,村子的全体村民走上了杀人越货的“致富道路”,只要是经过该村的车辆,村民们会将司机乘客全部杀死,埋在村里的乱葬岗,然后将车辆拆卸成零件,或者整辆车开往县城销赃。杀人、埋尸、销赃等一系列行为都有明确分工,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末,犯下了不计其数的命案,至于说抢了多少车,杀了多少人,这些村民恐怕自己都记不清了,最后因为该村杀人涉及省份太多,终于东窗事发,被多地警方联手剿灭,这个村在公审大会上被枪决的就有三四十人之多,其余的青壮年们都被关进了监狱,只剩下了一些老弱妇孺。
如果说因为年代稍微久远,“车匪路霸”一词大家陌生了,那么“飞车党”这个词大部分人应该记忆犹新。两个人骑着摩托车,从行人身边飞驰而过,摩托车后座的人一把抢走行人肩上的包或手上的贵重物品,然后绝尘而去。“飞车党”这个起初活跃在珠三角,之后蔓延至全国的犯罪群体,一度成为90年代末20世纪初南下打工人的恶梦,也成为中国经济最发达地区最丑陋的“牛皮癣”。
而“飞车党”覆灭的历史也并不悠久,直到2010年广东、深圳、东莞、佛山等城市严格执行了“禁摩令”,“飞车党”没有了作案工具,再加上警方对“飞车党”团伙以高压手段进行剿灭,珠三角才彻底失去了“飞车党”的生存土壤,困扰广东十几年的“飞车党”才逐渐销声匿迹。
这一切都恍然如梦,仿佛就在昨天,因为掐指一算,也就是十几年前的事。可见我们的好日子其实也没过上几天。
三
上世纪90年代和本世纪初为什么那么乱?以“万”甚至“十万”计的“车匪路霸”和“飞车党”是被“严打”的铁拳打没了吗?
社会治安混乱的原因从表面看似乎是因为坏人太多,但深层次的原因是社会经济的发展不能给所有人提供“出路”,太多年轻人没有“出路”,于是铤而走险,走上了犯罪道路。
关于这一点,我在《良好的经济环境和安居乐业的社会氛围才是治愈社会暴力的良药》(点击阅读)一文中分析过。这篇文章写了我跟一个正在牧羊的改邪归正的“匪徒”隔着山沟聊天的内容。这个大叔去年去世了,去世时约60岁左右。在他20岁到40岁的20世纪80、90年代,这人是我老家方圆千里之内最匪的人,他跟我聊天时讲了很多他恶意伤人的案件,有捅出对方肠子的,有砍掉对方胳膊的,还有非法持有多支枪械的,很多我知道的与他有关的恶性案件他还没讲。
我问他当时为什么要这么闹腾,要干这么多坏事?他说从本性上讲他并不是一个坏人,心底里也是个善良的人,只是那时候无事可做,种地下不了力气,想打工又无工可打,就只能四处瞎混,最后就混成了那个样子。如果当时有现在这么好的环境,有这么多致富的机会,他肯定就想办法赚钱去了,就不会干那些坏事。
这个大叔晚年的时候金盆洗手,放了一大群羊,那几年赚了不少钱。我想他的反思是发自内心的。这个没有什么文化的人用自身的经历诠释了经济发展和社会秩序的关系,当社会不能给青年提供“出路”的时候,青年人极有可能走上犯罪道路,干出危害他人财产安全甚至生命的事,最终将导致社会秩序的恶化。
四
这也是很多人现在担心的事情。
国家统计局于7月17日发布了2023年6月份的经济数据,数据显示:6月份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为5.2%,与上月持平;16-24岁、25-59岁劳动力调查失业率分别为21.3%、4.1%。31个大城市城镇调查失业率为5.5%,与上月持平。
这些数据中最让人揪心的是16-24岁的青年失业率,5月份这个群体的失业率是20.8%,6月份上升到了21.3%,再次创下历史新高。年轻人找不到赖以为生的工作,是个大事,更是个棘手的事。
但当今这个时代,失业又是谁都挡不住的滚滚潮流,因为自动化、智能化的机器设备被大量使用,不但流水线上的“蓝领工人”被机械臂大量替代,昼夜不息的“黑灯工厂”日益成为制造业的主力,而且办公室的“白领打工人”也遭遇了以ChatGPT为代表的智能系统的全面围剿,现在“AI数字人”已经开始在直播领域大放异彩,很多写字楼里,成排的数字人昼夜直播,大量的网络主播被替换失业。
本来效率越来越高的社会里劳动力的需求会日渐减少,但智能化的到来让“日益减少”变成了“瞬间滑落”,如此高速度大规模的岗位消失,带来的社会阵痛是社会能承受得住的吗?
但承受不住又能怎么办?我们不能为了人人都有工作而阻碍科技的发展,因为提高效率,在全球竞争中用更大的优势赚到钱才是我们的立国之本。在自动化、智能化方面,美国遥遥领先,如果中国不跟进,产业链都转移到效率更高的美国去了,中国人就更没有饭吃了。
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更不知道未来会怎么发展,所以我们才会有那么多的焦虑那么多的惶恐。对于很多毕业就失业的年轻人而言,“出路”在哪里,真的很难看得清。
但我想,既然我们处于这样一个大时代,那就不要有太多的焦虑和恐慌,尤其是不要在焦虑和恐慌中走上歧路。慢慢来,失业一段时间也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而家长们也要对当前的时局有一个正确的理解,大学毕业的子女找不到工作可能不是因为孩子的无能或眼高手低,而是大环境如此,所以要给孩子多一些理解和支持。
无论如何,未来肯定是值得我们期待的。我们今天的境况就算再差一点,也一定不比二十多年前更差,社会的基本支撑力比当年强太多了,我们应该有信心走过激流险滩,到达理想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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