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的舆论场中,“内外双标”是个敏感指数很高的话题。
“酱油一哥”海天,前些天就掉进了这道舆论深坑里。
水滴筹创始人沈鹏,现在也掉落坑中。
究其原因就在于,这两天多家媒体报道,沈鹏在慧眼中国环球论坛上表示:
“许多中企视新加坡为海外扩张第一站。中国企业要在区域立足,本地化是关键,中国企业到每个国家应该遵纪守法。我在中国以外每一个国家都没有推行996文化,即便发展比中国节奏慢一点也没关系。”
01
“我在中国以外每一个国家都没有推行996文化”,这句话很容易让人倒推出另一层意思:996,专为国人定制。
这击中不少网民的怒点。他们将原本对准海天的鞭挞箭头部分调转:果然,坑自己人最狠的还是自己人。
两个月前因“筹款中介最高抽成70%”而落入舆论漩涡的水滴筹,因此再度被舆情围困。
沈鹏本人立马在某文章的留言区里澄清,自己那番话的语境是——
主持人提问:“中国企业习惯996文化,到了海外以后,怎么能和当地员工对工作时间的期待相结合?水滴筹在中国之外是不是996文化?”
自己回答:“我在中国以外每一个国家都没有推行996文化”。结果这句话被媒体撇开上下文直接引用。
沈鹏还表示:水滴筹在国内也没推行996工作制,更不可能国内外区别对待。
言下之意,他的话是被断章取义了,那句争议性表述并非意指“只有在中国才推行996”,而是顺应主持人提问情境的接茬。
虽然许多人的40米大刀已经收不回了,但这番解释终归能挡住部分铁拳。
也得看到,很多人的愤愤不平,指向的不单是水滴筹,更是他的“失言”对应的现实。
跟帖中,一堆网友就说:他说的只是实话而已。
996有原罪,推行996还玩起“只祸祸国内,不祸祸国外”的双标是罪加一等,很多人内心的真实想法就是这样:祸水不流外人田,这是嫌自家田里的庄稼好祸害呗?
02
企业在用工方面搞“因地制宜”,不是什么罕见现象。
有些互联网企业在国内厉行996,到了国外却很乖顺。
它们能输出技术,能输出模式,能把很多东西Copy to World,却输出不了996。
几天前,九派新闻那篇讲述“中国老板在越南创业被当地员工整顿职场”的报道就挺有意思。
里面讲到,在腾讯工作了12年的老员工黎叔,揣着500万元跑到热门淘金地越南开MCN公司孵化网红,结果公司里的员工从不加班,午睡睡满两小时、下班从不回消息不接电话、节假日不回甲方消息。“无论直播间的人气高低,这群年轻人下班不会有任何拖延,时间一到,就会骑着摩托一起离开”。
日剧《我,到点下班》里的女主,要是生在北纬11°、东经107°,老板和同事谁还会挤兑她?
即便如此,越南已经是东南亚六国中最狼性的了。
真·宽松世代。
03
至于欧美,之前TikTok将996文化“输出”到英国引发离职潮,最终涉事高管Joshua Ma被换,就挺能说明问题了。
硅谷没有996,倒是刮起了混合办公之风。
苹果在推行了2年的在家办公政策后想把员工叫回去上班,连续推出四轮每周至少到岗三天的指令,都遭到员工抵制,还把苹果首席人工智能工程师伊恩“撵”到了谷歌。
难不成硅谷的资本家都是“大善人”?
倒也不是。马斯克今年5月曾流露出对996的推崇之意来:中国有很多非常有才华、勤奋的人,不仅仅是熬到半夜,他们可以熬到凌晨三点,而美国的工人们却想方设法不去上班。
可他敢做的,也只是要求特斯拉员工每周必须到岗40小时,并严格监控员工的办公室出勤情况,外加骂骂工会管太多。
被股价弄得心烦意燥的扎克伯格,也在今年7月发备忘录要求Meta整体“提高工作强度”,但也只敢在每周平均工作35-50个小时的基础上适当提高。
这么说来,国内某些企业在996上是“一枝独秀”?
也不尽然。在发明了“过劳死”和“社畜”等词的日本,加班风气也很盛。
2014年6月20日,日本参议院还全票通过了《过劳死等防止对策推进法》。2016年10月,日本厚生劳动省发布的《过劳死等防止对策白皮书》显示,21%的日本(全职)员工平均每周至少工作49小时,高于英国(12.5%)和美国(16%)的比例;22.7%的日本上班族每月加班的时长超过过劳死标准线——80个小时。
但随着约束渐趋增加,时至今日,日本公司的加班乱象正在减少,情况渐次好转。
日本学者森冈孝二在《过劳时代》中,就对日本的过劳现象有过深入思考。
扎心的是,在《过劳时代》的中文版自序中,森冈孝二还专门cue到咱们:“到了今天,过重劳动与过劳死已成为世界性问题,尤其在韩国和中国已日趋严峻。”
我倒是很想反驳回去,可Github上的“996.ICU”社区100个不答应。
04
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马丁·魏茨曼曾提出“棘轮效应”的概念,意指当绩效目标层层叠加时,企业员工越是努力工作试图超越前一期的KPI,越是会有把自己累死的风险。
996,就是将棘轮转速调到“全功率模式”。
本质上,996还是传统工业时代的用工模式,已落后互联网时代一个级差。
它的出现,看起来跟工会、劳动监察之类的相关,但根源可溯及两点:
1,产业结构特征与发展阶段。
2,社会精神面向的松紧程度。
中国互联网过去确实迎来了长达20年的高速发展期,但正如慕峰老师说的:
当中国的互联网经济在大量的赞誉声中“弯道超车”时,在中国制造业尚未达到顶峰就开启服务业转向的大门时,那些曾经的局限性、曾经导致经济结构不平衡的因素,并没有被完全克服。
技术与资本确实驱动了中国互联网行业的快速发展,但有些东西没法快速完成“弯道超车”,还处在补课阶段,比如跟劳动力结构相关的组织用工模式。
这决定了,工业时代的996跟互联网时代的错配,有其必然性。
就发展阶段看,在前些年,中国互联网产业的发展层次跟硅谷仍有差距,“劳动密集型”的烙印依旧难消。
体现在用工上,就是人效导向明显,对智力资本的需求则被抑制。
这说的,其实就是996文化落地生根的土壤问题。
细究起来,“创新层次不够,人效比来凑”,也是许多中国互联网企业之前弯道超车的重要密码。
沈鹏说,水滴筹在国内外都不会推行996。
可水滴筹2020年内部宣传文件中的口号,仍被网民拉出来“鞭尸”——
“加入水滴,大厂,过瘾,人均时长11.7小时”
05
本该“向创新要增长”的互联网靠人力榨取要效率,终究难以持久。
我之前写过:996,是互联网用工史上的一段弯路。
弯路有时候免不了要走,但不能一直走,走到上瘾。
现实中,996可以分为两种:钱没给够的996,钱给够了的996。
前者带有“半白嫖”特征,后者则对应了塔勒布说的“新型奴隶制”。
两者固然有段位上的高下,却谈不上一个好一个坏,而是一个坏另一个更坏。
个中是非,要立足于市场思维打量,还要拉到“人本位”的视角下审视。
“人是目的”听上去很虚,却依旧值得尊崇。
对后发经济体而言,经济发展可能要靠低要素成本优势,但这其中一定不包括“低尊严度优势”。
就在去年,多家互联网大厂纷纷拿大小周、996开刀,降低“内卷系数”。
在“规范化”监管频密落地、“反内卷”情绪日益强烈和企业发展节奏切换等内外因素的推动下,互联网企业换上“重视员工权益”的剧本,也是个趋势。
996,终究要在骂声中“雨打风吹去”。
06
说白了,996有毒。
既然有毒,它就不该长期存在——管它是为国人定制,还是对外输出,都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