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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买数字藏品的年轻人,都怎么样了?

Hao / 数字藏品玩家

“买数字藏品和 NFT 就像开豪车和穿潮鞋,出去有人懂,能满足虚荣心,给互联网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思维。”Hao 很喜欢数字藏品给予的身份象征,在做了 5 年潮玩和炒鞋后,他今年转向了数字藏品和 NFT。

0.7ETH、0.8ETH......Hao 紧盯着屏幕,随着 The Heart Project NFT 的地板价(最低成交价)越来越高,Hao 也越来越紧张。在周杰伦的幻影熊(Phanta Bear)爆火后,他已经刷了许久的新闻,今年 1 月,陈冠希和潮牌 The Heart Project 联名推出 NFT,他不想再错过。“周杰伦这波我没赶上,大家都在想下一个是什么?突然他兄弟陈冠希来了,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爱心潮牌。”

Hao 那天下午 1 点和朋友约了羽毛球,他很纠结,直到出门都没有做决定,干脆就把电脑带到了羽毛球馆。一边打着羽毛球,Hao 脑子里全是 NFT,打了一会儿,他实在按捺不住:“等下我去买个东西。”他翻开电脑,在羽毛球馆里完成了下单,花了接近 1 万元。Hao 回忆起来,当时自己处于极度自我的状态,甚至不知道打羽毛球的朋友说了什么。隔日,Hao 将其出售时,地板价又已增长 50%,他完成了第一单的 NFT 交易,盈利了 5000 元。

“像个猎人一样。”Hao 很喜欢挖掘机会,享受着从 0 到 1 搭建起来的感觉。2016 年的冬天,Hao 在大学时开了淘宝店卖水杯,一开始是帮别人卖,后来自己搭建起了供应链,忙不过来了,干脆退了学。

“那个冬天挺梦幻的,别人还在读书,我一天能赚个 1 万,走在路上都挺飘飘然的。但是现在也习惯了,我们现在做爆款,生命周期也很短。”Hao 的店铺受到了疫情的影响,他是嘉兴人,封控期间工厂一直发不出货,客源急剧缩减,其中一家外贸店铺甚至被关停。Hao 的语气中透着遗憾,但他拿乔布斯和比尔盖茨安慰自己,“他们也都退学了,人生不能后悔。” 在此之后,Hao 和朋友也曾尝试以太坊挖矿,后因政策原因关停。

矿工转行数藏的人不多,但是潮玩转行数字藏品的人多。Hao 习惯做短线,这是他在潮玩行业积累的经验,他买到手后最多放 5 到 10 天,有利润就立马出了。“经历一个巅峰期后,市场冷静了,其实很难有机会再涨那么高的。”数字藏品炒作的逻辑和潮玩的相似性,让 Hao 快速上了手。“刚玩数字藏品的人,遇到庞氏骗局被骗了钱可能会很伤心,但我们其实都习惯了。”Hao 以前做球鞋批货的时候,就经常遇到骗局,身边曾有人做生意口碑一直很好,但突然有一批货想搏一搏,这人就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卖鞋,集资后跑路了。

行业火热时,他记得自己有段时间没日没夜地看 OpenSea(海外 NFT 交易平台),有时候他甚至会做一个思维导图,来分析项目方的布局和目的。Hao 加了 60 多个 Discord 群,每天从早上 7 点醒,一直看到晚上 12 点睡,Hao 在群里和大家一起期待预售、吹水,他在里面感受到了真切的“股东感”。

后来国内数字藏品平台被推出,Hao 在 APP 商店里挨个下载,或免费领,或花 9.9 元,一来二去买了十多个,但是后来十多个平台的藏品中,只有 iBox 平台完成了利润暴涨。他没有持续关注,只是有天,Hao 看到自己 ibox 钱包里 9.9 元买的藏品,价值翻了 1000 倍,曾经卖掉的数字藏品也已经价值上万,4 月中旬,Hao 有天惊讶地发现,躺在 iBox 已有半年的数藏“电牛放歌”“I"m sorry”等,价格一夕之间从几十元逼近上千元,让他更惊讶的是,曾经花 200 元购买后又以 90 元亏本出售的“梦境系列”,在他割肉后价格一度拉至近 10 万元。

“很 emo ,连续打了几天游戏,根本不想打开软件,只能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随后,Hao 将自己 iBox 的经历发在了小红书上,收到了上百条私信,内容大多是“你能教教我吗?”“你能带我吗?”Hao 不太敢回复,他觉得这些小白只是为了赚钱,太容易被骗了,他不想带坏他们。5 月,Hao 又听说大学生贷款买数字藏品,价格暴跌跳楼的传闻后,清空了所有库存。他回到了本职电商行业,又开始在 TikTok 上拓展新的销售渠道。

“我喜欢的事就和打游戏一样,游戏一开始是出新手村,然后去打怪成长,但是到后来就是天天跑副本,内容都很类似,我干这种事就会有一种疲惫感。”Hao 身边理解他在做什么的人并不是很多,也有做实业的大哥过来劝他稳定一些,他听不进去。对于数字藏品,Hao 依然在蛰伏,度过行业下滑期。他畅想,当数字藏品或 NFT 背后能赋予对应的数字身份时,行业又将迎来新的飞升。

Sarah / 数字藏品发行

Sarah 去年在马来西亚毕业后,并没有做专业对口的会计工作。她选择去昆明做了众创故事平台的运营总监,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很难的选择题,她喜欢认识新朋友。家人并不懂她在做什么,Sarah 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只能说在玩比特币,妈妈表示支持:“这违法吗?不违法就行。”

事实上,Sarah 参与的项目有很多,她在筹备一个众创项目,项目计划打造 Web 3.0 的漫威世界,除此以外,她也参与了许多数字藏品的发行。

Sarah 坦白,自己刚了解区块链时,对行业有偏见,感觉是传销。后来有朋友炒币赚了很多钱,自己也跟着买,啥也不懂,就指哪儿打哪儿。真正带 Sarah 进入 Web 3.0 领域的领路人,是播客“得意忘形”的主理人张潇雨,在他的直播中,Sarah 买了人生的第一个 NFT, AstroCat 领航猫。

“我一开始都不看项目背景,就看颜值,巅峰期买入过 20 多个 NFT 和数字藏品,现在大多成了小图片。”Sarah 打趣,当时买的数字藏品大都已失去流通价值。不过看似无用的爱好收藏,却成了 Sarah 打进数字藏品行业的敲门砖。

Sarah 打入数藏行业内部的方式很简单,她在买完数字藏品后,被管理员拉进了社群中,在社群中活跃发言了一段时间,加上了些许好友,好友又会拉新群。渐渐地,Sarah 从大群,被拉到小群,又被拉到小小群,最后,Sarah 被拉进了项目方的核心群中。Sarah 透露,她其实怀着小私心,很想知道项目是怎么运作的。在最后的核心群里,她看到,基本上项目都会有庄家。

经过几个月的时间,Sarah 已经打入圈内,但她却对这个行业越来越悲观了。“在项目的核心群中,成员每天都打电话商量怎么散布消息,分发给小小群,小小群的人再发给小群,把消息一层一层传出去。”随着一层层信息散播和“布道”,她亲眼看着一个藏品,在一周内从 59 元炒作到了 2000 多元。

让她震惊的是,随后,项目方就会派人在持有者的群里闹事,找人演“维权”的戏码,目的就是为了拉低价格,方便抄底。

最后再搞“赋能”,把价格拉上去。群里成员大多数都是 00 后,像自己这种 95 后的都非常少。“我都不在群里说我多大,问了就说 21,这样才能和他们打成一 片。”Sarah 很无奈,“群里的小孩很多没有社会经验,分不清是不是骗局,觉得项目方和品牌合作赋能特别厉害,项目特别有前途。但实际上做过市场的人就知道,双方都有曝光需求,这样合作还挺简单的。”

和持有者类似的是,很多数藏发行方也都是 00 后。“他们也知道自己在割韭菜,但是他们没什么包袱,就觉得大家都这么做,我们也这么做,别人都赚钱了为什么我们不可以?”Sarah 前段时间还看到有数藏平台为了跑路,发了创始人心肌梗塞在医院抢救的照片,“太扯了。”Sarah 有些气愤。

近两个月市场行情回落,Sarah 并未因此焦虑,但她感受到了身边氛围的变化:“去年到今年 5 月左右,无论是微信还是 Discord,每天在群里都能遇到不同的小伙伴,也有人自发开会,开到半夜两三点。但是现在很多群都不说话,我关注的很多 DAO 项目也都死了。”Sarah 的众创故事平台同样处于冷启动状态,但她不担心。项目团队 12 个人,虽然还未注册公司,已经把 Web 3.0 行业的 VC(风险投资)都聊了一遍,“这在 Web 2.0 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啊遥 / 数字藏品中介

啊遥,是王志遥在长春一汽红旗工厂实习时的外号,工友们喜欢在名字最后一个字前加个“啊”字。现在进了数字藏品行业,他也叫这个名,简单易懂,在他看来,名字就是个信誉度。

啊遥生于 2001 年,辽宁铁岭市开原县人,赵本山、小沈阳——开原是块出过很多名人的黑土地。啊遥在今年从技校毕业,他学机电一体化技术,去年 2 月在汽车厂调了 4 个月的车门。“工作不累,但是一天上 12 个小时还倒班,熬人。工资也就 2000 多元。正好我姐那个时候坐月子,也没说辞不辞职吧,我就直接走了。”之前,啊遥在下班后刷快手,总是能刷到狗狗币和 Shib 币暴涨数百倍的视频,而工厂里的全职工人,效益好时月薪最多 5000 元,他并不期待工厂的生活。提出辞职后,工厂告知他需再做 1 个月才能拿到加班费和饭卡里的钱,啊遥干脆直接走了,连加班费也没拿。

“年轻人嘛,谁没想过一夜暴富。”辞职后,啊遥在姐姐家照顾小孩,有更多的时间刷手机了。问了姐夫具体操作之后,他在火币交易所买了 1000 元狗狗币,但风潮很快过去,币价回落,啊遥并没有赚到钱。后来,火币又开始推广 ibox 海外版,啊遥管这个平台叫“ibo 叉”,比起数字藏品背后的概念,他更关注“ibo 叉”是不是下一个造富神话。

2021 年 6 月,彼时还未出现数字藏品的概念。支付宝推出了 9.9 元的“敦煌飞天” NFT,场外价格暴涨数千倍,国内 NFT 概念彻底出圈。ibox、唯一等平台迎来了一波价格暴涨,吸引了大量的年轻人入场,啊遥成为了其中之一。他花 200 元买了几款 NFT 后,在一周内完成了价格翻倍,啊遥又将本金和利润全部投入,滚雪球式地买了起来。

9 月末,啊遥已经拥有百余个数字藏品,藏品的价值也突破了 1 万元。也是在那时,国内 NFT 发行平台中的“NFT”字样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改为“数字藏品”。这是平台之间秘而不宣的默契,数字藏品概念由此开始蔓延。相隔不久,ibox 关闭了二级市场并宣布开通转赠,啊遥看到了机会,他开始做起了中介。

数字藏品场外交易的中介,就是充当买家和卖家的第三方担保,并从中抽取担保费。啊遥一点点摸索。他在贴吧、微博、快手、抖音等发内容,又在 QQ 里搜关键词,把数字藏品相关的群都加了个遍,再发广告,引流到自己的微信群里。他认识了许多老板(买家),也认识了其他做中介的朋友。啊遥和朋友互相合作,建群、引流、卖货,互相介绍老板,并无利益冲突。从 ibox 做到鲸探,啊遥原本 100 多个好友的账号,现在已经有了 9000 多个好友和 100 多个群,他笑笑:“每天发上万条消息,256G 内存的手机都不够用了。”

啊遥以前没做过生意,但他也看着家人辛苦赚钱又赔钱。“现在钱特别不好赚,我有个老叔是收猪的,当时我爸跟他合伙抓猪,我回来没啥事,就帮他们一起抓,本来一年赚了二三十万,后来猪价掉了,全赔进去了。”

“一开始入场的老板都是玩币圈的,把握住机会的能赚好几百万。”啊遥学着别人,在群里来回找一些数字藏品的老板和卖家,纯收担保费 3%,第一天啊遥忙着帮家里人抓猪,只赚了 5 元,后来全职,前期一天赚 200 元。啊遥说,他挺知足的,毕竟去上班也就 2000 元一个月。

鲸探的藏品需持有 180 天才可转赠,在“敦煌飞天”期满后的第一天,啊遥促成 10 多单交易,他看着敦煌每过几天就涨价 1 千元,最高达到 2 万元。与“敦煌飞天”不同的是,“越王勾践剑”有些高开低走,在啊遥第一天做了 40 单交易后,“越王勾践剑”第二天就经历了场外交易的腰斩,单价从 6000 元一下降至 3000 元左右。啊遥说,这是因为老板们的资金储备都用在敦煌上了。

“忙起来都顾不上吃饭,手机也不敢拔充电线,很容易就没电。”今年 5、6 月,行业迎来了利润黄金期,啊遥经手的交易也越来越多,最多一天能赚 1 万。一年下来,啊遥已经有五十万左右的积蓄。他算了笔账,如果是按照原来的规划给工厂干活,即使全职 3000 元一个月,一年也就能剩下两万,这么多钱他得干 25 年。

“早期消息很闭塞,挣的就是信息钱。现在你拉我,我拉你,各个群都融到一块儿,价格都透明了。”啊遥看到早期曾有人花 800 元收了“飞天敦煌”,转手卖出去了 1 万,一下赚了 9200 元。玩什么的都有,还有人搞期货,鲸探的“刘慈欣签名卡牌”最贵的时候一张达到了 1 万 5,现在价值仅剩 1 成左右。有人赚,就有人亏。事情就是这样的。

当时鲸探火的时候,啊遥也抢发行的新藏品,后来场外价格开始走下坡路,他就专心做中介了。啊遥说,他抢不过大学生,朋友圈好多大学生薅羊毛,抢到一张成本 9.9 元的,转手就卖了 3 万多,一年生活费就够了。有段时间藏品抢不到,还出现了一批外挂,啊遥也有朋友做这个。他们有情报群,交 880 元到 1888 元的门票钱才能进,然后再要给“饭团”几百元,就是再交几百元,帮忙抢,抢不到包退,朋友光是收门票费就赚了十几万。后来平台开始严厉打击,一旦查到就封号一年,再严重封号两年,最后就真变“收藏家”了。

啊遥的微信和支付宝账号也被封过,有时候一天流水 10 多万,支付很容易出现问题,还好他有后援:“封了我就拿我爸我妈的,他们的不行了,我就拿我老叔家的我小妹的,我大爷的我哥的,然后就给他们一些红包,用他们的账号走一些流水。”

“我其实脑子一点都不聪明,刚开始干这行的时候,老板印象里我就是个实诚孩子,别的中介都吃差价,我只吃担保费,赚得很少,口碑就打开了,他们都来找我买。后来我发现中介都吃差价,我也慢慢融入了。”啊遥说自己赚的是辛苦钱,有时候饭都没空吃,因为长期熬夜,啊遥脱发厉害,体重也增了 30 斤。他叹了口气:“我以前体育很好的,运动会经常得奖,体育生当时全市招 20 名,我是 32 名,100 米差一点就没上去。”

“经历过这种快钱,我不想去挣那种慢钱了。我从小不会读书,上了个技校,原来觉得自己啥也不是,没前途,一片迷茫。其实现在我也迷茫,但是做事情的可能性多了很多,不过也不知道要干啥。”啊遥在挣了 20 来万的时候去考了驾照,天天学车,他当时很想买辆奥迪。后来他转念一想,又劝服了自己:“家里也不是富有家庭,感觉只是买了虚荣心,我这样没稳定收入的,买了一辆奥迪有什么用?保养费一年也挺贵的。”他选择更稳妥的方案,把钱都存进了余额宝里,一天赚 20 元左右。

“我父母有时候会问我,今天赚了多少钱?我说今天赚了 500 元,他们就很惊讶,赚这么多?我以前几乎没给过他们钱,只有进工厂第一个月的时候,花 200 元给我爸买了两箱红酒,中国长城,国产的。”啊遥和父母住在一块儿,现在经常会给他们发红包改善下伙食,一般都是 500 元起。

有时候,啊遥也会羡慕他的朋友们。“身边的朋友懂这个的比较少,大多还在读书,要么在工厂里上班,他们聊读书的事儿,我也插不上话。其实我很羡慕大学时光,肯定比在家里有意思,但是他们也羡慕我,羡慕我赚了这么多钱。”

6 月起,国内最大的数藏平台之一幻核宣布停售,多个中小数藏平台停摆,无疑加快了数藏行业的冷却。啊遥也有所波及:“之前一天赚 1000 元,现在一天赚 200 元,心理上是有点接受不了。”

啊遥一直感觉自己精神紧张,需要休息,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休息。他很迷茫,但却很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会在数藏行业继续干下去:“以后要是不干了,我可能找个机会开个麻辣烫店干点小买卖,或者休息几个月。当然这个行业不倒,我就准备继续干下去,我一分钱都赚不了的时候,我才会退出这个圈子,哪怕一天挣 100 元,我都不带退出圈子的。吃过这种甜头,就不想吃那种苦了,肯定比上班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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