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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平伯与冰心结缘儿童文学

俞平伯是五四时期有名的诗人,由他来为儿童写诗,是中国儿童文学的幸事。不过,如若把他的《忆》称作儿童诗集,则颇为勉强,但这又绝对是一部童心之作。俞平伯开始写这本诗集时,已经20岁了,结婚也有三年。童年时代已经远去,只留下一些回忆。1922年,他到了美国,更加思念故乡,思念家人,思念童年,于是继续提笔写诗,表达对童年的留恋。童心人人都有,但一般人在成年以后,童心的成分越来越少。

俞平伯也是一位诗论家,他在《诗的进化的还原论》一文中说:“我对于诗的概括意见是:诗是人生的表现,并且还是人生向善的表现。诗的效用是在传达人间的真挚、自然,而且普遍的情感。”他认为,“诗的心正是人的心,诗的声音正是人的声音”。从《忆》这本诗集来看,完全可以诠释他的诗学观。俞平伯是有真性情的诗人,是以抒发个人情感为职志的诗人。在《忆》里,全然体现的是他的赤子之心,未曾泯灭的童心。朱自清在其跋文中说:

飞去的梦,便是飞去的生命,所以常常留下十二分的惋惜……这便是“忆的路”。“忆的路”是愈过愈广阔的,是愈过愈平坦的;曲曲折折的路旁,隐现着几多的驿站,是行客们休止的地方。最后的驿站,在白板上写着朱红的大字:“儿时”。这便是“忆的路”的起点,平伯君所徘徊而不忍去的。

《忆》道出的是一个青年在告别童年及少年时期的心声,可以说是一曲挽歌。作者是为自己而写,心里的唯一读者便是他儿时的玩伴,也是他的妻子。也就是说,俞平伯创作这本诗集的初衷,是与妻子共同怀念童年时光,将他们的记忆珍藏在这本诗集里。于是,我们应该看到,诗歌在表达惋惜童年流逝的同时,更含有一种珍藏与告别。无怪乎俞平伯此后再也没有创作类似的作品,因为他的童心已经收入这本诗集。

这种站在成年人立场写出的充满童心童趣的作品,读者仍然是以成人为主,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儿童文学作品。从这个角度看,这是《忆》的局限,也是中国儿童文学的遗憾。《忆》出版后,也没有引起更多人来写儿童诗,这说明《忆》只有儿童文学史价值,而缺少儿童文学史上的影响。一直到1935年,朱自清在为《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写导言时还说:“《忆》是儿时的追怀,难在还多少保存着那天真烂漫的口吻。作这种尝试的人,似乎还没有别人。”“似乎还没有别人”,道出了当时儿童诗十分匮乏的状况。

儿童诗是中国儿童文学中与童话、儿童小说的地位旗鼓相当的重要门类,但到了20世纪30年代,依然没有多少人去努力丰富、完善,这是中国儿童文学在诞生期的重大缺陷。当然,《忆》在中国新诗史上的地位与影响,又另当别论。

《忆》里的诗,语言大体也是成人的,而且不时冒出文言字词,如“亦”“之”等。也有一些诗,今天读来,依然童趣十足,如:

爸爸有个顶大的斗篷。

天冷了,它张着大口欢迎我们进去。

谁都不知道我们在那里,

他们永找不着这样一个好地方。

斗篷裹得漆黑的,

又在爸爸的腋窝下,

我们格格的笑:

“爸爸真个好,

怎么会有了这个又暖又大的斗篷呢?”

有的极具当时流行的“小诗”的简洁味道,如:

竹榻戛着;

蒲扇拍着;

一阵冬青树的风,

把巷堂里两扇板门,

彭彭的响着。

五四时期,与叶圣陶的《稻草人》齐名的冰心创作的《寄小读者》是当时“儿童文学运动”的重要收获。里面的散文从1923年至1926年,在《晨报》副刊“儿童世界”专栏上连载,1927年结集出版。《寄小读者》甫一问世,便十分畅销,但冰心却矢口否认这是儿童文学作品。关于冰心与儿童文学的关系,1980年,她曾写过《我是怎样被推进儿童文学作家队伍里去的》一文,其中说道:

我必须承认,我没有写过可以严格地称为儿童文学的作品,即使勉强说是有的话,也是极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地挤入或者被推进儿童文学作家的队伍里的!半个世纪以前,我曾写过描写儿童的作品,如《离家的一年》《寂寞》,但那是写儿童的事情给大人看的,不是为儿童写的……《寄小读者》虽然写了二十多篇,但是后来因为离孩子们渐渐远了,写信的对象模糊了,变成了自己抒情的东西,此后也没有继续下去……检查起来,我并没有写过童话、儿童剧、儿童诗……只不过凭着几十封写给儿童的信,就挤进了儿童文学作家的队伍,这真是使我惭愧!我必须把这事实“说清楚”,来减轻我的内疚!

冰心的态度是真诚的,但这并不妨碍“大读者”对她的喜爱。在中国儿童文学的诞生期,冰心的散文和俞平伯的诗,很大程度上是被追认为儿童散文和儿童诗的代表作。他们都没有自觉的儿童文学意识,把他们放在一起谈论,从这一点上讲,是合适的。

《寄小读者》比《忆》更受热捧,一方面与《晨报》的影响力有关,另一方面与《寄小读者》突出表现了“爱的母题”和“自然的母题”有极大关系,同时它还有强烈的家国情怀,而《忆》更属于文人的个人化写作,自然不会引起小读者的注意。但这并不是说,儿童不需要儿童诗,其实,从小读者的阅读来说,儿童是更需要儿童诗的,儿童也更贴近诗的世界。

若从文字上讲,《寄小读者》也有新文学草创期文白夹杂的现象,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冰心的确没有把这部作品专写给小读者的意识,如《通讯十一》写道:

此时心定如冰,神清若水,默然肃然,直至歌声渐远,隐隐地只余山下孩童奔逐欢笑祝贺之声,我渐渐又入梦中。梦见冰仲肩着四弦琴,似愁似喜地站在我面前拉着最熟的调子是“我如何能离开你?”声细如丝,如不胜清怨,我凄惋而醒。天幕沉沉,正是圣诞日!

如果不从儿童文学角度进行解读,《寄小读者》也是新文学诞生期白话散文的杰作,只是作为儿童文学推荐给小读者,很难说是最佳的散文读物。然而,直到今天,《寄小读者》仍畅销不衰,这里有多少是小读者自己的选择,是值得怀疑的。

同一时期,最能代表冰心文学成就的两本“小诗”集子,其中某些作品更贴近儿童。冰心创作的《繁星》《春水》受泰戈尔《飞鸟集》的影响,长于哲思,并善于捕捉瞬间感悟,如《繁星》:

繁星闪烁着——

深蓝的天空,

何曾听得见他们对语?

沉默中,

微光里,

它们深深地互相颂赞了。

童年呵!

是梦中的真,

是真中的梦,

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

再如《春水》:

一〇五(节选)

我在母亲的怀里,

母亲在小舟里,

小舟在明月的大海里。

从文学史上的影响看,民国时期模仿《忆》和《寄小读者》的儿童文学作品并没有出现。20世纪40年代,陈辉的儿童诗,没有走俞平伯的路子;郭风的儿童散文,同样没有走冰心的路子。由于在中国儿童文学诞生期,没有出现经典的、真正的儿童诗和儿童散文,导致了这两种门类的发展比童话和儿童小说更为迟滞、落后。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 梅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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