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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冰长篇小说《女记者》:第二十五章

《女记者》简介:南方某省。一起特大的轮奸毁容案。农村妇女汪日琼惨遭轮奸后,俊美的面容又被硫酸毁坏,双目失明,鼻子烧掉,惨不忍睹。

奇怪的是案发半年之久罪犯依然逍遥法外。

省报记者林雪虹怀着极大的义愤将此案披露于世,惊动了省里有关部门。在案情审理中又不断出现新的阻力新的疑点,威胁恫吓接连向林雪虹袭来,但她置之度外,冒着生命危险深入作案地区,终于拿到关键证据。罪犯伏法,冤情大白。

小说还细腻地描写了她那内心充满矛盾痛苦和困惑茫然的感情世界……

第二十五章

马路上各种车辆鱼贯而行,人群熙熙攘攘。四季不断的街头小摊已在人行道上摆成了长串,像一条望不到头的小溪。

“把车停放在村政府院内吧?”林雪虹手握方向盘问身边的沈渺。

“这样最好不过,我们走着去现场。”沈渺说。

于是,林雪虹将车开出闹区,驶进了村政府大院停好车,俩人便向村外走去。

林雪虹和沈渺无言地走在通往村庄的小路上。路的两边,是能记载他们爱情年轮和苦恋的椰子树、能证明他们心中如火信念的木棉花。

毕竟已分开十几年了。对沈澎来说,他仿佛已经走过了半个世纪的艰难路程。十几年来,他觉得自己的初恋是最为圣洁的。

林雪虹的婚姻是在不幸中划上了一个句号,名存实亡的婚姻使她更追忆着自己的初恋,反差太大了!她多么希望时光倒流,多么想在这小路上与他再回到十几年前......可是,这不可能了!顾及对方的婚姻、家庭、名誉、地位,他们只能这样用理智战胜感情。好在他们更理智、更成熟了。

小路伸进了村的尽头。

林雪虹的心不由抽紧了,她好似闻到了一股浓硫酸的味道;脚下流淌的小河流,仿佛映出汪日琼冲洗脸上硫酸的身形。她下意识地碰了一下沈渺的胳膊说:“先看什么?”

“此次,我们主要看看现场,再向当地群众了解些情况。如果能有收获,我们就不枉此行。”

村里的两排房中间腾出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一片水田。村里的男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只有妇女在小河旁洗衣服。一群群嬉笑耍用的顽童,在村巷里跑来跑去。

不知谁家养的一条大黄狗,朝沈渺俩人大声地狂叫起来。狗的狂叫引来了村民的注目,他们打量着这一男一女。男的一身浅灰色西服,没有系扣,半敞着,戴着一副宽边近视镜,手提一个文件包。女的一身白色运动装,白皙的脸上戴着黑边近视镜。托肩的短发束一个紫帕花,犹如淡淡的玫瑰,散发着馥郁的芳香。

自从汪日琼的事登报后,这个小村庄便开始热闹起来了。大车、小车来往不断,走下各种各样的人,破案调查的,特意来这里看热闹的,络绎不绝。村口几家食杂店、 香烟摊的生意,也变得兴隆起来了。这里本来就离镇上近,繁荣起来也像个小开发区呢!

“那三间茅草房,就是胡龙泰的家。”林雪虹用手指着对沈渺说。

沈渺会意地点点头,二人便向那三间独门独院的茅草房走去。

尾随的孩子们紧跟不舍,引来许多闲散的村民,围拢过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们俩。

房门、窗户显然已钉上很久了,门前的小路上已长满了没脚面的蒿草,房顶上的草被风刮得一缕一缕散在院内,房脊已露出了黑色的椽子,院内的水井不知被谁把压柄偷去,只剩下一截小胶管。

沈渺遮手往屋里望去,黑乎乎的,分不清什么,只能看见物什的轮廓。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向屋后走去。

林雪虹从垫脚的石头上下来,蹲在地下往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写完,林雪虹又从正门缝往里瞅。香火已灭,供案已落满灰尘,蜡台也翻倒在桌子上,桌边的两张太师椅,一张静立着,另一张翻倒在地。林雪虹知道,胡龙泰等人就是在这香案下,对汪日琼进行残无人道的摧残的。望着现场,仿佛汪日琼挣扎求救的声音响在耳边……她不禁叫道:“沈渺,沈渺!”沈渺从后院走过来。

“雪虹,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巷白?”沈渺关切地问道。

“没事,从现场看,里面作案,外面很难看清。”林雪虹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村里肯定有人能看见什么,走吧,我们到前边问问。”说完,俩人便走出胡家。

孩子们和妇女们叽叭喳喳地跟在后面。林雪虹边走边暗忖着,这条小路是汪日琼被抓和逃生的必经之路,这里肯定有人看到当时的情景。于是,她停住脚步转身,向一位中年妇女问道:“你是胡龙泰家的邻居吧?那位妇女看看左、看看右,眼里流露出胆怯的目光,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躲在人群的后面。林雪虹看着沈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沈渺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折了一架飞机,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抢了起来。有的孩子见抢不到飞机,便跑回自己的家里,拿出作业本、方格本,争着让沈渺折飞机。林雪虹也跟村妇们闲唠起来。

村妇们渐渐消去了陌生感,把林雪虹围在中间,不时地笑着,村崽们扔了满地“飞机”,不停地让沈渺更换新的飞机。

“汪日琼被抓回来的那天,一共几个人?〞林雪虹不在意地问。

“三个男人。”一个年轻的胖媳妇说

“都是什么样的男人?”林雪虹紧追一句。

蹲在地上把孩子撒尿的胖媳妇又说:“除了胡龙泰外,有一个脸上长满胡子的,还有一个瘦高的年轻人。”

“汪日琼被抓回来后,他们都干些什么?”沈渺接着问道。

“你们问这干啥?”胖媳妇问道。

“我们是汪日琼的亲属,想替她伸冤。”林雪虹灵机一动地说道。

“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旺崽他妈……”胖媳妇说到这里,便将目光落在一群孩子的脸上。

“旺崽,去把你妈找来,就说有人找她。”胖媳妇冲着一个鼻涕拉碴的男孩喊道。

“我不去。”旺崽脑瓜摇得拔浪鼓似的。

“旺崽听话,回来后叔叔给你折一架大飞机。”沈渺哄劝着。旺患高兴地睁大了眼睛:“真的?”

“真的!” 沈渺认真地说道。

旺崽向自己家里跑去。

不一会儿,旺崽娘来了。她奇怪地望着这堆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旺崽娘,这两个人是汪日琼家的亲属,你把那天看见的‘事’,告诉他们吧!”胖媳妇快言快语地说。

旺崽娘白了胖媳妇一眼,嘴里说道:“我什么也没看见。”说完便一把拽起旺崽,向家里走去。

“旺崽娘!”林雪虹真诚地喊道,想叫住她。可是,旺崽娘拉着儿子越走越快了。

沈渺从旺崽娘脸上的表情,看到一线希望,于是,用眼光暗示一下雪虹,便告辞胖媳妇等人,向旺崽娘走的方向追去。

旺崽从家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大纸。他望见沈渺便飞快地跑过来:“叔叔,折飞机!”

“怎样?找上门来了!”沈渺诙谐地对雪虹说。

“亏你想得出来。”雪虹说道。

“来,叔叔给你折飞机。旺崽,你妈在家没有?”沈渺问。

“在!”旺崽顺口答道,便迫不及待地把纸递到沈渺的手中。

“旺崽,外面有风不好折,到你家去折,好不好?”旺崽乐得直拍手,并拽着林雪虹和沈渺的手往家里走去。

旺崽妈正在烧火准备晚饭,看沈渺和雪虹进来,慌忙地站了起来,把他二人让进屋里。

“旺崽娘,你别害怕。咱们都是女人,汪日琼被害得那么惨,有人命不要地为她打抱不平,难道你连说句真话都不敢吗?”林雪虹双手拉着旺崽娘的手,真诚地说道。

“我……我……”旺崽娘犹豫着。

“把你见到的都说出来吧!”林雪虹几乎在哀求。

“唉!那你们可要给我保密!”旺崽娘说。

林雪虹与沈渺点点头。

“出事那天,胡龙泰媳妇被抓回来时,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穿着深色的裤子,可是逃出来时却穿着粉红色的衬裤,你们想想,那几个男人不祸害那个女人,扒掉人家裤子干啥?村里人谁都这么说。但是,胡家势力太大了,谁敢多嘴!”林雪虹悄悄扣下微型收录机的按键。

“对了,那天胡家媳妇从屋里逃出来时,我见她蹲在门口还撒了泡尿……”旺崽娘回忆着。

“不过,我听阿牛他娘话里话外像知道什么,对谁也不肯说。”旺崽娘沉思说。

“阿牛娘是谁?”林雪虹问。

“就是桂花食杂店的老板娘吴桂花呀!”

林雪虹的心不由格登一下子,她猛然想起这个女人的名字,她在西阳县专案分析报告会上听到过,她还在采访本上记下了这个名宇。

林雪虹看了看沈渺说:“大嫂,谢谢你了,我们要回去了。”沈渺将折好的大飞机送给旺崽,便和雪虹走了出来。

“走!我们去桂花食杂店。”沈渺说。

“对!吴桂花这个人很关键。”林雪虹肯定地对沈渺说。

“桂花食杂店”的门锁着,一大群孩子在门口扔飞机。沈渺看了看门,又看看窗户,一个人也没有。林雪虹遮手往里望,屋里乱七八糟,食品饮料堆得满地都是,瓶罐里放满了糖果和糕点。

“谁叫阿牛?”沈渺朝着扔飞机的孩子们问道。

“干啥?”一个八九岁,满脸汗渍的孩子,从孩子群中跑了出来:“叔叔,你给我折飞机!”雪虹和沈渺不由得笑了。“好,那你得告诉我,你爸妈去哪里了?”阿牛着急地说:“去城里了,得好几天才能回来呢!”沈渺和雪虹失望地看看“桂花食杂店”的牌子,给阿牛折了一架飞机,站起身来便往村外走去。

“现在关于犯有轮奸罪的旁证越来越充分了。”沈渺边走边说。

“汪日琼逃出来时穿粉红色村裤,这是重要线素。”林雪虹分析道。

“但这并不能证明汪日琼被强奸,也存在流氓调戏的可能。”沈渺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汪日琼逃出胡家,蹲在门口小便,这倒是女人发生性关系后的生理反映。”

“怎样才能取到证据呢?”林雪虹愁闷地自问着。

“案发到现在,时间太久了,现场取证是不可能的了。开庭的日子就要到了,我们只有在法庭辩论上争取了。”沈渺心情沉重地说。

俩人都沉思着往前走。

一片宽阔的橡胶林前,沈渺站住了。林雪虹仍往前走,一直走到陡崖边。她呆呆地立在崖边,直直地凝视着那罅隙处长出的弯弯曲曲不知名的树和挂在上面的条藤,久久凝望不动。

“雪虹!”沈渺叫住了她。

“雪虹,你怎么调到特区工作?”沈渺走近林雪虹的身边。

“为了重新活一回。”林雪虹仍望着崖底。

“成家了吧?”

“嗯。”沈渺的问话,使她立即想到自己那没有爱只有恨的婚姻和家(枷),脸上涌起一层深深的忧愁和悲哀。但,这仅是一瞬。她苦笑了一下,一用发,高昂起头。

“在失去你的那段痛苦的岁月里,养母加紧了对我的逼迫,不断地施加压力,但我没有屈服,死也不肯嫁给谭局长的儿子。”她表情严肃、沉重,语气缓慢地说。

“因为我心中有的只是你,只有你,你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我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啊!”雪虹无限深情、无限凄苦地说。

“可是,却不知你在何方。一次,我拉着手风琴领着学生演出,被他发现了。事后,他托了三个媒人来说亲,都被我婉言拒绝了。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对我的追求。我每天下班,他都在半路上等我,有时在后面默默地送我。可我对他仍冷若冰霜。在一个暴风雪的夜晚,他从两个流氓的手中救下了我,我们就这样开始相处了。

“那时,我心里很苦,思念和虐待使我几乎要窒息,我很需要温暖,虽然他对我特别好。但我内心很矛盾、痛苦,不甘心,总想与他一刀两断。当他发觉得不到我时,在葡萄酒里放了安眠药,乘机把我占有了。”她仿佛在叙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发生这事后,我便死心塌地跟定了他。没想到,他得到我后,又要抛弃我,和另一个女人好上了……发生这一系列的事,我能受得住吗?一心想死,可死过两次,都被家人救活过来了。

“人活过来了,我的心却真正死了。后来,在道德良知的谴责下,他提出结婚,我怀着‘杀死他的复仇目的答应了。婚后,我几次都想与他同归于尽,但都被他发现了。为了腹中的婴儿,我活了下来。可爱的女儿雯雯出生,我又深深地爱上她,舍不得离开她。岁月就这样缓缓地流逝过去了。时间的波涛冲淡了我复仇的强烈愿望,冲淡了我巨创的伤口,使我这颗伤痕累累的心,暂时不再淌血了。”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又继续说下去。

“噩梦醒来,我觉得自己太愚蠢了!为了一个不值得爱的人去死,实在太不值得了。我决定振作起来,努力工作,恢复从前的我!是事业救了我。”她顿了顿,扬起白皙秀丽、书卷气极浓的脸,一声苦笑,像是解嘲,又像是自我安慰。

林雪虹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她的坚强和她的脆弱,常常会在一刹那间同时爆发,每当这个时候,她的眼睛就会闪出一种奇特的光......那是她最美丽的时候。

听完她的叙述,沈渺的心里很沉重。

“雪虹,你太不幸了!我对不起你,你忘掉我吧!”沈渺无限痛苦地说

“我早就想忘掉,忘得干干净净,可是我……能忘得了吗?”

“雪虹!”沈渺感到心中突然充塞进一股彻骨痛心的歉意和柔情,绞痛了他每根神经。不由走上前,紧紧握佳了雪虹那双纤细修长而又冰冷的双手。

“沈渺!”突然,雪虹带着灵魂深处颤抖的呼唤,扑进了沈渺的怀中......

两只囚鸽的心,经历了慢慢地寻找

碰撞啦,天宇间荡起金质之声

多希望笼门打开,实现

编织多年的飞往蓝天的梦……

笼门撞得开吗?即使发月风雪为之感动

腐朽了的两座罪孽的牢笼,却不可能

用光阴倒流的钥匙

将笼门打开……

不!不能起飞

那铐死了的羽翼需要痛苦的复活

那污染了的蓝天可会险象横生……

要不干脆因死在笼子里吧!既然走了一半

就不在乎那一半的路程

两只鸽子痛苦无望地仰望苍天

心灵的血一次次将苍天染红……

不知不觉,暮色已降临,月儿升上来了。松树上散发着芬芳馥郁的清香。

沈渺紧紧搂着雪虹,把她贴在胸前,那股柔情越来越浓,喉咙里越来越紧,他再也压不住那激动、 沉痛的感情了,就像闸门挡不住洪水那样,热泪从他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他再也管不住自己了,吻住了雪虹那双泪眼,最后落在她柔软湿润的嘴唇上。

沐浴在那如水月色里的雪虹,紧紧依偎在沈渺的怀抱里。这宽宽的怀抱,像一个温暖的摇篮,摇出了她失落的童年,摇出了她寂寞的青春,再一次温暖了她那孤苦凄凉的心,弥补了她整整十几年的思念之苦。

他们就这样痛苦矛盾、销魂落魄,忘记了世间一切地紧紧地拥抱着。

“沈渺,你们幸福吗?”她颤声地问。

“幸福?”沈渺苦笑了一下,松开紧搂雪虹的双手。

“历次政治斗争,搞得人妖颤倒,当那些真正的人被打成鬼的时候,他们有什么资格去获取幸福和真正的爱情?人们把我们撮合在一起,我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生活。”

“在我们的国家里,有许多家庭都像我们这样,靠孩子来维系,凑合着生活,我称它是‘维持会’,但每个家庭都照常生儿育女,似乎很和谐。”

“她只是女人,是妻子。她只有小学文化,对政治法律、对文学艺术一窍不通,和我没有一点点共同语言,她干她的,我学我的。但她嫁给我十几年来,默默地担负家中的一切,给我学习和工作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如果男女结合就是幸福,也许我就是幸福;可是,精神和感情,理想和追求呢?现在我们有一双儿女,他们维系着这个家庭的组合。晚了,一切都晚了......”

沈渺和雪虹都默然了,多么冷酷的现实:两个没有爱情,却有道义的家庭!

黯然,黯然......

雪虹默默地离开沈渺的怀抱。她仰望苍天,内心在呼唤:天啊!

此时此刻,他们的心都被现实撕碎了,滴哒,滴哒,滴滴哒哒地在淌血......

“雪虹”

“沈渺!”

他们再次疯狂地扑到了一起,他们紧紧地拥在一起。

泪水湿透了沈渺的前襟,他用双手轻轻捧起雪虹的脸。

“雪虹,别哭了,你哭得我心痛,我的心都快要碎了!”他乞求地说。

“沈渺,也许,我们根本就不该重逢。”

俩人的心都沉浸在不可言状的痛苦中,他们回到了现实

中。现实就是这样,生活充满了矛盾和苦痛,谁能逃避得了呢!!

“为了给汪日琼伸冤,我们要用理智战胜感情,互相忘掉吧!”雪虹有气无力地说完这句话,闭上了眼睛,咬紧嘴唇颓然地转开了头,不再看沈渺,只觉得心里更冷、更凉、更苦、更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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