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苏轼在国人心目中的形象首先是一位擅长创作诗、词、散文、书画的大文豪、艺术家,其次是一位美食家、养生家。鲜为人知的是,他还是一位大学者,在学术方面的造诣也很高。他在海南儋州桄榔庵中完成了“海南三书”的写作,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
东坡在桄榔庵做学问
所谓“海南三书”,指的是苏轼晚年谪居儋州期间最终完成的《东坡易传》《东坡书传》及《论语说》。这三部著作,是对儒家经典《周易》《尚书》和《论语》的注解与疏证。在解经风格上,苏轼既受道家的影响,又能较好地切合现实。
《东坡易传》。
苏轼少治经典,对《周易》《尚书》《论语》颇为熟悉,他20岁参加进士科考试时就撰写过关于《周易》《尚书》的文章。“海南三书”的撰写者和撰写时地并不相同。《东坡易传》一书的内容出自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人之手,并由苏轼最终完成。苏辙之孙苏籀在《栾城遗言》中说:“先曾祖晚岁读《易》,玩其爻象,得其刚柔、远近、喜怒、逆顺之情,以观其词,皆迎刃而解。作《易传》未完,疾革,命二公述其志。东坡受命,卒以成书。初二公少年皆读《易》,为之解说,各仕它邦,既而东坡独得文王、伏羲超然之旨,公乃送所解予坡。”另据苏辙《论语拾遗》引言披露,《论语说》一书也有部分内容取自苏辙年轻时所写的《论语略解》。而《东坡书传》则出自苏轼一人之手。
《和陶杂诗图》局部。刘运良 作
从撰写时地来看,《东坡易传》《论语说》的主要内容完成于苏轼居黄州时期,《东坡书传》则撰于苏轼晚年谪居海南儋州时期。苏轼在《与郑靖老二首·其一》中说自己“草得《书传》十三卷”,苏辙在《东坡先生墓志铭》中说东坡“最后居海南,作《书传》”,这些都说明《东坡书传》作于海南。同时,《东坡易传》《论语说》的修改完善与定稿也是在这一时期完成的。苏轼在他写于海南的《题所作书易传论语说》一文中说:“吾作《易》《书传》《论语说》,亦粗备矣。”他在《与李之仪·其一》中又说:“所喜者,在海南了得《易》《书》《论语》传数十卷。”这些足以证明《东坡易传》《东坡书传》《论语说》三部著作最终都是在海南完成的。
苏轼居儋期间,资料匮乏,幸亏好友郑嘉会“两借书籍”,他才能顺利完成《东坡书传》的撰写工作。(《与郑靖老二首·其一》)此外,苏轼在撰写“海南三书”的过程中,也可能得到了儋州当地学者的助力。他在《酒子赋》中提到的许珏,就是一位久寓儋州“精通《易》书”之人。苏轼到达儋州后,先是住在官舍,但不久被董必派人逐出,后在张中和当地百姓的帮助下筑起桄榔庵。他在这里钻研学术撰写“海南三书”。南宋宁宗时期的儋州郡守谭景先曾改苏轼桄榔庵旧居为“尊贤堂”,并称赞东坡“潜心学《易》忘忧患,筑屋闲居度岁年”。由此可见,“海南三书”应该是在桄榔庵内完成的。
视“三书”觉此生不虚过
宋哲宗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已经63岁的苏轼在从海南北归途中感叹:“但抚视《易》《书》《论语》三书,即觉此生不虚过。如来书所谕,其他何足道。”可见“海南三书”在苏轼心中的分量。他之所以耗费大量的心血撰写“三书”,不仅是为了完成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也是出于本人意愿。一方面,苏轼出身于传统知识分子家庭,从小读的是圣贤书,研究经学、立德立言本就是其应有的追求。另一方面,关切现实,反对当时盛行的“新学”,则是苏轼撰写“三书”更深层次的原因。
熙宁年间,面对日益深重的社会危机,宋神宗任用王安石进行变法。为了从思想和学术上给变法运动提供支持,王安石组织人员编撰了《新经周礼义》《新经尚书义》《新经毛诗义》,合称《三经新义》,将之置于学官,作为科举考试选拔人才的依据,人们称此为“新学”。在王安石等人的强力推行下,“新学”风行一时,北宋后期数十年间在思想学术领域占据了主导地位。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记载:“是经颁于学官,用以取士,或少违异,辄不中程。由是独行于世者六十年。”然而,王安石等人推行“新学”主要是为了论证变法的合理性,偏向于刑名之学,对儒家经典及字义的解读穿凿附会。
对王安石倡导的“新学”,苏轼显然持反对态度。宋人笔记小说中记载了不少苏轼嘲讽王安石“新学”的小故事。最经典的就是《高斋漫录》等书中记载的苏轼讽刺王安石将“波”解释成“水之皮”的故事。当然,解字只是“新学”的一小部分,苏轼主要还是反对当时盛行的穿凿学风及以刑名之术治天下的新政。这正是苏轼撰写“三书”的真正用意。
“海南三书”的坎坷命运
苏轼离琼一年多即去世。临终前,他将“三书”托付给了好友钱济明,钱济明所获得的当是东坡亲笔写本。由于北宋末年党禁森严,元祐学术多遭压制,苏轼的著作一度被列为禁书。在这种情况下,“海南三书”不仅难以广为流传,甚至被迫“改头换面”。如《东坡易传》在宣和年间曾被改名为《毗陵易传》。陆游在《跋苏氏易传》中说:“此本,先君宣和中入蜀时所得也。方禁苏氏学,故谓之‘毗陵先生’云。”毗陵是常州的古称,因苏轼在常州去世,刻书者用“毗陵先生”代指苏轼,以免引来祸端。由此可见,宋徽宗宣和年间蜀中曾有人以《毗陵易传》之名偷刻过《东坡易传》一书。而《东坡书传》《论语说》二书,极有可能一开始是以写本的方式传世。明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毕氏刻焦竑所辑《两苏经解》七种,其中就包括《东坡易传》《东坡书传》,自此《东坡书传》也开始有刻本流传。
《钦定四库全书》中的《东坡易传》。
在“三书”之中,《论语说》一书的命运最为坎坷。尽管南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元马端临《文献通考》,明杨士奇《文渊阁书目》、叶盛《箓竹堂书目》都曾著录此书,但焦竑在编辑《两苏经解》时此书已经亡佚,其亡佚时间应该是在明代正统至万历之间。清末张佩纶,当代卿三祥、马德富、曾枣庄、舒大刚等学者先后对《论语说》进行辑佚,使今人可以略窥此书原貌。
《东坡书传》。
苏轼“海南三书”在中国学术史上产生了重大影响。南宋朱熹曾称赞《东坡书传》解《尚书》“最好”,《论语说》解《论语》“亦煞有好处”。而《东坡易传》一书,清四库馆臣称其“推阐理势,言简意明,往往足以达难显之情,而深得曲譬之旨”,并指出“李衡作《周易义海撮要》,丁易东作《周易象义》,董真卿作《周易会通》,皆采录其说,非徒然也”。这说明后世对苏轼“海南三书”的重要价值有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