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天际,一弯淡泊宁静的月。街头树下,卖菜的还在。摊上摆着一小堆一小堆的白萝卜、洋姜和苤蓝。白萝卜倒也罢了,洋姜洗净切碎,苤蓝剥皮切薄片,拌上盐、酱油、醋和香油腌腌,嚼起来脆铮铮的,真是配粥的好菜。
想起上初中时,周日下午背着大包小包返校,宿舍靠门的两层水泥饭盆架上,多出许多大大小小小装咸菜的玻璃瓶子。我一般周日都不用吃晚饭,在校饿怕了,回家跟过沙漠的骆驼提前攒驼峰那样,小肚皮里存了足够消化一夜的饭菜,背包里也带着足够吃好几天的干粮。
在校吃饭得用粮票,家里没有,需把小麦送到粮站去换。倒腾几回手儿,折算下来,30斤小麦只能换到21斤白面票,9斤小米和玉米面票。学校的馒头和小窝饼子是众所周知的难吃,粗粮票用不完,可以到食堂倒换成报纸封的干面条带回家——自然超级的又黑又难吃。奇怪了呢!那时粮站供应的面粉质量咋那样?跟捂霉了一样。城里人要都吃这个,为啥许多农村户口的做梦还想转成商品粮的?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感觉一个个超级能吃。有的高中男生蹲在食堂地上,举着买的5个一串的小方块馒头,有的抹点儿豆腐乳,有的咸菜也没,喝着稀米汤,说着话咕咕就咽肚子里了。
女同学春秋冬三季多从家自带一包馒头或大饼,挂在宿舍墙上,有带多的足够吃一星期,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1990年废除粮票之后才改。我呢,娇养点儿,家母手勤快,总给烙上一摞子油汪汪的红糖烧饼带着,吃的我到现在都不爱吃糖烧饼。
也有很好的邢台佳美鸡汁方便面,难得的美味,孩子们的最爱。4毛5一包,红塑料袋上有只鸡的图案。打开,面分两层,整齐的波形,橄榄油炸的,干吃香脆,煮着更好,美味的白汤上漂着细碎的油花和碧绿的干葱叶儿。等华龙面兴起,鸡汁面没有了,遗憾许久。如今超市里琳琅满目的泡面,一看说明,原来这些是棕榈油炸的,难怪吃不出记忆里念念难忘的味儿!
在学校自然是干吃或泡,穷学生买不起,偶尔几个人合伙买4元钱10块大包装的残次品。晚上宿舍熄灯后,点上小蜡烛,一个个趴在被窝里,手里拿着书,边看,边就着咸菜啃馒头或吃开水泡面。宿舍的铺卷起一个角,露出床板,可当饭桌用,各自家里带来的咸菜开始隆重登场,这个是可以互相交换品尝的,不像高级的泡面得最要好的朋友才分享。
图省事儿的,带一整根的大白腌萝卜,拿小刀剌一块,嘎蹦脆,特别下开水;家里大人勤快的,把长豆角黄瓜咸萝卜之类切碎拌上酱油、醋、香油;再高再高级点儿的,带炒鹅蛋和鸡蛋葱花炸酱……谁跟谁的都不同,这次回家跟下次带的都不一样。特殊点儿的也有,记得有人带过一饭盒蒜白菜,需把白菜切碎,用盐拧干水分,再用蒜泥拌过的闷在坛子里做成。每次她吃的时候,一打开饭盒,好大的味儿!
我有时带一大瓶子水煮咸花生米,有时带点儿烹过油的咸萝卜,有时带咸洋姜,这个很招人喜欢,脆脆的,比腌萝卜好吃。每到这个时候,女孩子们就开始争论了。有叫它洋姜的,有叫它河马蛋的,然后说洋姜的就开始鄙视一下说河马蛋的。正如梳头时称呼额前的流海,有说前帘儿的,有叫毛线箍儿的,叫前帘儿的往往鄙视一下叫毛线箍儿的,说这个称呼太土气。当然,笑话最多的,还是河马蛋这个名字。
现在想想,女孩子们议论起这类话题,大有归有光散文《项脊轩志》里的一句话的味道,“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她们也往往笑着问,“为啥洋姜非得叫河马蛋呢?”十里不同俗,我哪里知道!不过沿袭下来的名字,再钻研也研究不出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