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7点半，距离韶关市粤北人民医院门诊楼开门还有半小时，26岁的晓慧早早地在医院门口等候，和她一起的还有一对从翁源县赶来就诊的婆孙。此时的医院门口只有零星几个人，但跑了大半年医院的晓慧知道，再过十多分钟，医院就热闹起来了。
晓慧并非这对婆孙的亲友，她会出现在这里，是小孩远在珠海务工的母亲下的订单——请她陪老人带孩子去做检查，并反馈医生诊断结果。晓慧是一名职业陪诊师。
“陪诊师”，顾名思义，是指陪着患者去医院就诊的这样一群人，他们还提供代诊、代取药、代取检查报告等服务。
晓慧（右）在医院陪诊。 唐瑞谦 摄
01
近七成订单是陪同老人
晓慧正式踏入陪诊这一行业，是在今年3月。早前在深圳工作时，她被同事带着，也兼职做过陪诊。“当时就觉得这一行是很有前景的，回到韶关后，我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把兼职变成全职。”晓慧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深圳的陪诊行业相对成熟，在做兼职的过程中，她逐渐熟悉、掌握了陪诊的流程，和患者沟通的技巧以及一些基本的注意事项。“有一定经验，做起来更得心应手。”
从晓慧半年间的订单看，下单的是年轻人，而她的陪诊对象大多数是老年患者。“这和我们前期调查的情况是一致的。韶关的陪诊需求并不比深圳、广州这些一线城市低。只不过主要陪诊对象由年轻人变成了老年人而已。”
“年轻人的陪伴是很有必要的。举个很简单的例子，进医院前要申报健康码，我们年轻人弄着很简单，但对于老年人来说，就很麻烦了。”晓慧指着医院门口围起来的隔离带，“就这么一件事，都可以卡他们（老人）十多二十分钟”。
晓慧的话很快就得到了验证。8点一到，提前为这对看病的婆孙做好了所有准备的晓慧，带着他们上了看病的科室。“走那边扫码，弄好了再进。”门口查看健康码的保安对试图直接进医院的人喊着——对象多为老人。另一边，几位进门未果的老人在经历了护士十来分钟的“一对多”教学后，终于进了门诊楼大门。“拿你刚才搞好的码，对准屏幕扫一下，就进去了。”即便是过了保安这一关，老人们又被大厅门口的闸机拦住。
早上八时许，粤北人民医院隔离带前正在填写健康申报卡的人群。 唐瑞谦 摄
“现在医院基本上实行智能化，挂号、缴费都可以在机器或手机上完成。但很多老年人不知道该怎么用，特别是从乡镇上来的，更加不知道怎么操作。”晓慧告诉记者，在她陪诊的这半年里，看到人工窗口排队缴费的基本都是老年人。“这一排队，时间又耽搁了。单靠老人家自己去弄这些事情，再加上做检查之类的，没有一天时间很难搞定。很多时候我们根本没法想象，老年人去医院看病有多麻烦。”
02
“顾客让我假扮她朋友，代陪父母”
晓慧的陪诊业务分半天陪诊和全天陪诊，半天的收费标准是199元一次，全天299元。此外，跑腿业务按次结算，一次50到100元不等。
这样的陪诊价位，对于多数来咨询下单的顾客而言都还在承受范围内。在中山工作的王先生通过网络平台找到晓慧，为母亲下达了一个半天陪的订单。“真正到要找陪诊这个时候了，都是做子女的实在没办法赶回来陪父母。这种时候只要价格不是高得太离谱，一次三两百元，我觉得都可以接受。”王先生告诉记者，从他工作的地方回到韶关，来回车票就要300元。
而晓慧认为，陪诊并不仅仅是提供生理扶助、跑腿服务，在一定程度上，为顾客提供的情绪价值更值钱。
回到韶关后，晓慧的陪诊对象有丈夫不在身边的产检孕妇，有独自来市里打工的年轻女生，也有老人、小孩……“很多时候，在医院里遇到一些具体困难不会让人崩溃，顶多是费时点，但一个人的那种无助感和孤独感，才让人难以承受。”
家住乐昌的王玲（化名）是在抖音上看到晓慧的。这是她孕第24周，专门预约了粤北人民医院的四维彩超。其丈夫因在外做生意，不能陪同，她便找到晓慧，下了一个半天陪的订单。“现在肚子大了，一个人确实不太方便。”顿了顿，她说，“粤北（人民医院）拍四维的人多，我想到我要一个人坐在那里排队等那么久心里还是有点委屈，特别是看到别的孕妇老公都陪在身边，我还要自己一个人跑上跑下，想起来都觉得更加委屈了。”
当天，晓慧提前去医院帮王玲报到、排队，王玲到医院后马上就拍到了片子。然而，孩子的位置都不是特别好，拍了六次才拍全。王玲将订单从半天陪改为了全天陪。“幸好我找了晓慧，不然我一个人从早上8点拍到晚上5、6点，那也太难受了。”王玲笑着说，“回去了我还跟我老公开玩笑，说等要生的时候我也找陪诊，又省心，又高效，还不会像他一样惹我生气。”
不久前，韶关有一名老师也找到晓慧，希望她能陪自己父母去体检，并叮嘱她不要和父母说是陪诊师，“顾客跟她爸妈说我也是他们学校的老师，是她朋友”。晓慧理解，对于老人而言，有这样一种身份的“背书”，会让他们更放心。“另一方面，虽然子女不会觉得200元钱是笔大数字，但老人可能会有点舍不得花这个钱。”
一早在粤北人民医院门口接到两位老人后，晓慧陪他们办理好手续，再根据体检单上的内容一项一项检查。整个体检过程，两位老人什么都不用操心。“我真的就像老人女儿的朋友一样陪着他们。跟他们聊天、拉家常。他们也很放松，除了配合检查外，就坐在椅子上休息。”晓慧笑了笑，“这单结束后两位老人还叫我去他们家里吃饭，我跟客户现在也保持比较密切的交流，真的成为了朋友”。
03
“我们只陪诊，与之无关的事都不做”
凭借细致、贴心的陪诊服务，晓慧获得了良好的口碑，也为她积累了不少客源。从乡镇或外地来的顾客，晓慧会主动提出接站、帮忙订酒店等服务。遇见行动不便的老人或小孩子，她也会主动询问需不需要接送，还曾因此被质疑是骗子。“有顾虑也很正常，我们收费并不算高，并且在早期，我们和客人全部是通过微信一对一联系，没有平台保障。”
除了被质疑是骗子，在前期做线下推广时，不少人以为她是“黄牛”，是“号贩子”。“还有些以为我们是医托，还没说话，就开始骂人了。”说到这里，晓慧有些无奈，“当初被人以为是黄牛挨骂，结果现在有顾客反而希望我们是黄牛。找到我们第一句话就是问能不能帮他挂某某专家的号，能不能在住院部给他安排个床位。”
晓慧所在的团队在误解和陪诊中不断总结经验，“为了打消客人的顾虑，我们自己研发了一个平台，客人从平台下单，完成服务后，支付的陪诊费才会到账。”此外，为了避免当下陪诊市场普遍聚焦的“黄牛”问题争议点，晓慧一般不提供约号服务，“除非是一些老人实在是操作不了”。晓慧告诉记者，为了规避风险，他们还咨询了相关律师，制定了风险告知书，在用户下单时供其查阅。
“行业火了以后，不排除其中确实有人浑水摸鱼，但我们陪诊师不是黄牛，我们是另类‘服务员’，给客人提供服务来获得相应的报酬。”晓慧说，有时顾客会让她帮忙推荐医院和医生，她一般不会轻易推荐，一方面是担心好心办坏事，另一方面也怕无意中真成了医托。“就医这件事的决定权，一定在顾客手里。我们最多就是提供两三个主治方向和客人病情相符的医生，让他们自己选择。”
04
陪诊有需求，行业需规范
韶关市第一人民医院、韶关市妇幼保健院的部分医生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希望有这样一个群体处于医院与家属、医生与患者之间，调和、解决双方需求。“我听不懂客家话，很多老人家又听不懂普通话。交流起来真的很麻烦。”韶关市第一人民医院某医生告诉记者。
在粤北人民医院，南方农村报记者随机采访了10多名患者，询问他们对于陪诊服务的看法。有三分之二的患者表示，陪诊员的出现具有一定必要性，能为患者提供帮助和心理慰藉；但还有不少患者担心，有些陪诊员不够专业，或者不够耐心。甚至有一名患者在记者解释陪诊服务后，仍将其与医托、黄牛挂钩。
“行业确实需要规范，我们这个小团队在韶关相对来说比较正规了，但也还是要在具体陪诊中不断总结经验，不断完善、规范我们的陪诊流程。那些单打独斗的‘散户’，虽然也可以在抖音、小红书这些平台接单，但不规范，容易出漏子，这就搅乱了行业生态。”晓慧告诉记者，今年6月，有一名做陪诊的散户同行，因为对客人前期信息了解不到位、不全面，导致后面缴费报销时出了差错，与客人扯皮。“她陪诊的那位客人属于特殊病种，缴费要去专门的窗口缴，这样客人报销的比例才对。最后她也只有自己吃哑巴亏，把客人的差额补齐了。”晓慧补充道，很多人以为陪诊这一行很简单，只要跑跑腿就行了，但其实里面大有学问。
晓慧对团队的发展很有信心。仅半年时间，她和团队的陪诊、跑腿订单累计近千单。“我们的订单量是不愁的，以后一个月收入上万应该没问题。”晓慧说，“接下来，我们还将引入有医学知识背景的老师提供智力支持，参与陪诊前咨询服务和培训新陪诊师。”
此外，晓慧也表示，除了行业自身要规范起来，政府部门的监管也应该跟上。“现在我都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管我们，或者说，有没有哪个部门管我们，我们能不能合法申请专业执照。”
【记者】唐瑞谦
【来源】南方农村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