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否真正理解人类衰老背后的科学机理。
整理 ｜《中国企业家》记者 谭丽平
编辑 ｜米娜
头图来源 ｜视觉中国
“衰老是一个非常系统性的复杂过程，大家都在想有没有可能真的找到一种‘长生不老药’，通过一些简单的办法，就能够延缓衰老的过程？”5月11日，在2023红杉全球医疗健康产业峰会上，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所长、 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 美国科学院院士、百济神州联合创始人王晓东以“对抗衰老，人类可选择的路径”为主题进行了分享。
王晓东常年从事细胞凋亡规律的研究。他表示， 衰老这个过程确实是由基因控制的。 目前在对抗衰老和干预衰老上已经有了一系列的途径，包括调节线粒体功能、清除衰老细胞、干细胞治疗、清除损伤细胞、表观调控药物等策略。
王晓东在会上通过一个视频向大家展示了一项实验成果。这个新成果，是2018年，他和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的同事张志远创立的维泰瑞隆（Sironax）公司研发出来的，该公司主要开发衰老相关退行性疾病疗法。现下，研发已经取得了新进展——
他们将开发出来的药物SIRX596加入到老鼠的鼠粮中，让老鼠服用长达两年。老鼠的两岁相当于人类80岁，正常衰老的老鼠会出现各种老态，比如肥胖、脊柱侧弯、毛发的稀疏和归白等。吃了含有药物鼠粮的老鼠却和年轻的老鼠基本没什么区别，甚至能在“跑转轮”比赛中展现出与年轻老鼠基本相同的运动能力。
“这说明我们可以通过理解衰老的过程，设计化合物，然后去干预衰老的过程。”王晓东说。
虽然这项技术还存在挑战，但他表示对抗衰老的策略还有很多。他希望，最终能够 通过了解和衰老有关的生物学分子机理和干预策略，达到防治衰老相关疾病的目的 ，“最后能够健康地衰老”。
分享的主要观点如下：
1.我们的人口有了一个人类社会从来没有见过的结构，这样的结构在今后的几十年会创造出一个人类社会从来没有见过的庞大衰老人群。
2.寿命是由基因来决定的，可以通过了解这些和衰老有关的基因，从而从分子层面上了解衰老的过程。
3.现在在对抗衰老和干预衰老的策略上有了一系列的途径，包括调节线粒体功能、清除衰老细胞、干细胞治疗、清除损伤细胞、表观调控药物等。
4.在秀丽线虫上，甚至在哺乳类动物老鼠上，都可以通过长期喂雷帕霉素和二甲双胍把寿命延长。
以下为王晓东的分享内容（有删改）：
我今天讲的题目是——“对抗衰老，人类可选择的路径”。其实在这个问题之下，我认为有一个更加科学的问题，那就是“我们能否真正理解人类衰老背后的科学机理”？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如果衰老是一个我们可以理解的科学途径，我们就可以通过理解这样的途径提供一些可以对抗衰老的选择。 我后面会用一些时间，来给大家提供例证，说明衰老过程是由组成个体的基因、蛋白和环境的相互作用所决定的。
如果我们能够从分子水平上、从机理上理解这些基因蛋白和环境如何作用、来决定衰老的过程，我们就可以通过现在蓬勃发展的各种技术来干涉这个过程，从而达到延缓衰老，甚至是健康衰老的目的。
衰老为什么对现代社会这么重要，我想这是不言而喻的。 我们在快速地进入衰老的社会。 在中国大家会有更切身的感受，我们的人口有了一个人类社会从来没有见过的结构。而且这样的结构在今后的几十年，会创造出一个人类社会从来没有见过的庞大衰老人群。
我们研究衰老、理解衰老，能够有策略对抗衰老，我想也是我们做生物科学研究的重要挑战和责任。
衰老是由基因控制的
我们能真正理解人类衰老背后的科学机理，并用药物延缓衰老吗？大家知道人的一生有不同的阶段，有发育阶段、成长阶段、成熟阶段和衰老阶段。在不同的阶段，身体会发生很多不同的变化。
我们研究衰老的目的就是在人体机能下降的曲线中，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从生物学的角度、从科学的角度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从而对抗衰老。
在讲这个问题时，我们肯定会遇到一个前提， 衰老这个过程是不是由基因控制的？是不是由基因所编码的蛋白质控制的？我首先想要指出，这个过程确实是由基因控制的 ，而且这个现象其实是不言而喻的。
用几个例子跟大家阐述这个观点：第一，大家都知道在动物界，各种不同的动物寿命有一定的限度，而且是不同的，这和种群的不同是一致的。养过宠物的人都知道，猫、狗的寿命比人短，我们也知道乌龟的寿命比我们长，因为不同的种群基因不同。其实我们的寿命是由基因来决定的。如果了解这点，我们就有信念， 我们可以通过了解这些和衰老有关的基因，从而从分子层面上了解衰老的过程。
如果从大种群的角度来看还不够直观的话，我们也可以看相对窄的种群，它们因为基因和环境互作的变化，也会对寿命形成很大影响。
这是裸鼹鼠，叫Naked mole rats。这个动物非常有意思，颜值很低，长得不好看，因为它生活在地底下，不见光，所以颜值对它的生存不太重要。一般的啮齿类的动物，像兔子、老鼠，能活几年就很了不得了，但是裸鼹鼠可以活四五十年，尽管它们都是啮齿类动物。所以，它的基因和生长环境决定了这个动物可以活很长时间，可以比它同类的动物多活超过一个数量级的数目。从生物学的角度，如果我们能够理解为什么它能活那么长，对我们理解衰老和长寿的生命过程是很重要的。
刚才我说不同的啮齿类动物之间的比较，其实更加特异的，有一种布氏鼠耳蝠，是一种蝙蝠。这类蝙蝠有一个基因的突变，可以让它寿命大大延长。这就说明其实寿命这件事情虽然是基因控制的，但 如果它是由很多种基因控制的话，那么对我们从科学的角度理解就带来了很多难度 ——那是一个多维矩阵的控制，可能需要很多年才能真正理解每个节点对基因长寿的贡献，我们研究的时间可能会变得很长。
蝙蝠的IGF点（胰岛素样生长因子）突变就能延长寿命，可以告诉我们在这个矩阵里面会有一些非常重要的节点，它们的基因可能对个体寿命有很大的影响。这对我们了解寿命的决定机制，带来了更多的希望。
如果说刚才讲的都是哺乳类动物的话，在长寿的研究里面，还有另外一个更加简单的动物，走在了所有长寿研究的前列，那就是所谓的秀丽线虫（C.elegans）。秀丽线虫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生物，肉眼几乎不可见，通过显微镜可以看到它的细胞，生命只有几周，而且全身透明。
秀丽线虫作为70年代初的一种模式动物，对我们了解生物学，在包括我所在的细胞凋亡领域等好几个方面，都作出了巨大贡献。
秀丽线虫在衰老领域里面也做出过突破性的贡献——Cynthia Kenyon这位科学家， 发现了一个单基因的突变，就可以跟野生型进行比较，它可以让线虫的寿命提高1倍。 这个研究也就把我们对衰老从描述性、从现象性直接带到了基因水平、分子水平的了解。
衰老的几种治疗策略
通过这些年的研究，我们现在在干预衰老的这些策略上有了一系列的途径。比如，我们知道人体的能量工厂——线粒体，它是我们身体每个细胞的锅炉，通过燃烧我们吃进去的食物，来给身体提供能量。它在燃烧过程中会产生一些对线粒体，甚至对细胞产生损伤的因素。有一个重要的衰老理论，因为线粒体本身的损伤造成了机体的衰老。
另外就是清除衰老的细胞，在我们身体组织里面，尤其在不可分裂的组织里面，像神经、肌肉，如果衰老的细胞有堆积的话，可以产生各种炎症反应，对衰老有促进作用。如何清除衰老细胞，也是这个领域在努力推动的一个策略。
另外一个是所谓的干细胞治疗，大家都知道干细胞的研究在过去的20年左右时间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不仅仅是个体里面能够诱导性地产生多功能甚至全功能干细胞，也包括像皮肤、肠道，甚至肺脏、肌肉等组织干细胞。有一个抗衰老理论，通过干细胞治疗，让这些衰老的组织通过干细胞回输，延缓甚至逆转衰老。这个策略在研究衰老领域里面也非常火热。
此外还有一种说法，衰老是由各种组织里面的炎症反应所造成的，这里面也有很多科学的证据。我们现在知道在神经退行性病变的过程中，包括大脑是有相当多的炎症反应的，通过抗炎症的反应，是不是能够减缓这些和衰老有关的退行性的病变，也是这个领域里面非常火热的研究领域。
后面不再一一赘述，也有其他的像恢复端粒酶活性、调节表观遗传学药物、重塑蛋白伴侣酶系统等方式，也是大家在积极探索的各种策略。
先让老鼠实现“长生不老”
现在会不会给大家留下一个印象，就是衰老的过程是一个非常系统性的复杂过程，是不是有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感觉？大家都在想有没有可能真的找到一种“长生不老药”，通过一些简单的办法，就能够延缓衰老的过程呢？下面我会用几张幻灯片来讲，这些做法现在也看到了一些曙光。
比如，现在有两种大家都知道的“神药”：二甲双胍，用来治疗糖尿病的药物，是很简单的化学分子，也在被用于抗衰老方面的临床试验；另外一个是雷帕霉素Rapamycin，也是生物学研究里面非常著名的分子，它可以抑制细胞里面的各种合成性的、包括蛋白质类合成的这些反应。
刚才我也提到过，比如在秀丽线虫上，甚至在哺乳类动物老鼠上，都可以通过长期喂这些药物（雷帕霉素和二甲双胍）把小鼠的寿命延长。
在2018年，我和北京生命科学研究的同事张志远老师，共同成立了一个公司叫Sironax，中文名叫维泰瑞隆。我们希望能够通过所了解的和各种细胞死亡有关的过程和现象这样的角度，来治疗和衰老有关的退行性疾病，从而延缓衰老。
给大家分享一个目前我们在动物身上得到的结果。SIRX596是我们自己开发出来的化学小分子，我们把这个小分子拌到鼠粮里面，给老鼠喂了两年，两年的老鼠相当于人类80岁左右。我们看到吃正常鼠粮的老鼠表现出各种各样的老态，它的体形非常不一致。这些老态包括肥胖、脊柱侧弯、毛发的稀疏和归白，甚至包括受伤后很难痊愈等各种各样和人衰老过程中非常相似的表现。
而吃了两年含有SIRX596这个化合物的小鼠，基本上没有表现出跟衰老有关的形态表现。我们喂了几十只老鼠，虽然只给大家展示了6只，但在几十只老鼠当中，可以看到它们和年轻的鼠基本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外观，你可能要问这些鼠是不是真的年轻？我们给这些鼠做了“跑转轮”的测试，测这些动物的活动能力。我们把老鼠分了三组：年轻老鼠，是三个月大的老鼠，相当于人25岁左右，正当年；正常衰老的老鼠，两岁大，相当于人的七八十岁；以及吃了两年含药鼠粮的老鼠。让它们去比赛跑转轮，如果运动能力差，很快就会掉下来。
吃正常鼠粮的老鼠一般坚持不了2分钟，1分多就掉下来了，但是吃了含药鼠粮的这些老老鼠，和年轻的老鼠基本没有什么区别。虽然坚持时间稍微短一点点，但在统计意义上没有区别。
这说明我们可以通过理解衰老的过程，设计化合物，然后去干预衰老的过程，甚至可以简单粗暴地通过干预某一个节点，来达到真正延缓衰老的过程。
现在挑战有几方面：第一，需要证明它延缓衰老的现象确实是我们所认定的靶点和药物作用所造成的；第二，我们也需要证明在小鼠身上看到的现象、看到的这些靶点所作用的通路，确实在人身上也是有效的。
最后我想说，其实我们现在对抗衰老的策略有很多种。我们可能需要在各个方面去探索，真正地找到在节点里面，非常重要甚至是起始性的节点。 最终，我们希望通过了解跟衰老有关的生物学的分子机理和干预的策略、手段，能够把和衰老所相关的过程，包括认知衰退、代谢衰退、生殖衰老、免疫衰退、肌体骨骼衰退了解清楚，达到防治衰老相关疾病的目的。
我们希望能够把人的一生，青年到中年健康的过程，进一步拉长，最后能够健康地衰老。
我的演讲就到这里，最后祝大家健康地衰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