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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赫博文的第4978天

郑州中原区西陈庄村,有一家“寻女手机店”。

与其他手机店不同的是,店里的三面墙上,不见任何通信运营商的广告,贴满了全国各地走失儿童的寻人启事——有照片,有名字,还有联系电话。

门头上,在“第”与“天”之间,还贴了一张写着数字的纸。每天,店老板靠着门口的一把扶梯,爬上爬下地更新着纸上的数字。这个每天更新的数字,就是女儿赫博文走失的天数。

2022 年 10 月 17 日,是“博文离家第 4978 天”。

01 失踪

2006 年,河南淮阳人赫东峰和卢丽,来到郑州中原区须水镇开了一家手机店。一个 80 平米的店铺,售卖手机及配件,里间隔开用于住宿。

夫妻俩生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赫博文排行老二。

2009 年,6 岁的赫博文正在上幼儿园,聪颖懂事,像个“小大人”一样能在电脑前帮顾客充话费,还能喊出手机号主人姓名。

3 月 1 日,用妻子卢丽的话说:这一天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错。

这天傍晚,吃完晚饭不久。博文准备用新买的牙刷刷牙,但看着姐姐的牙刷有小熊图案,也想要一样的。年长两岁的姐姐在做功课,便提议等妈妈忙完带她去换。博文说,自己可以。

卖牙刷的商店就在手机店的斜对面,相距不到 10 米。晚上 7 点左右,手机店里顾客多,正在忙碌的卢丽想着距离不远,便同意博文去换牙刷。她看着女儿过了马路,跑进了对面的商店。

10 分钟后,卢丽走到对面的商店,博文却消失了。

商店老板告诉卢丽,博文来了之后,没找到自己喜欢的牙刷,就退了一元钱给她,她拿着钱走了。

从店里出来,卢丽还没意识到博文会丢失。紧接着又找了几家商店,恐惧越积越深,她沿着马路来回找,喊得嗓子哑了,仍未看到博文的踪影。赫东峰知道后火速赶了过来,好心的邻居也陪着找。找了整整一夜,村里上上下下,周围的地方翻了个遍。

第二天,卢丽给家里打了电话,来了几十口子人帮忙,河边、坑里都挨着找了,毫无所获。夫妻俩报了警,复印了两三万份寻人启事,让亲朋好友帮着到处张贴。

不久,一位开三轮的老人传来消息,几天前他路过荥阳市二十里铺村时,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边走边哭,由于当时车上拉着客人没下去询问究竟。听老人对孩子衣着和长相的描述,卢丽判断应该是自己的女儿赫博文。

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到二十里铺村,找了一个多月,未果。

4 月,卢丽接到一个吉林男子打来的电话,称看到了疑似赫博文的女孩。卢丽问有没有女孩的照片,对方开始并没有明确说,但两天后用彩信发来一张照片,并索要 1500 元的报酬。照片中的女孩短头发,模样和赫博文有些相像。

卢丽半信半疑,选择了直接报警。经警方调查,照片是 PS 合成的,男子是惯犯,派出所里关于他的案卷卷宗已经积了很厚。

希望的再一次扑空,让夫妻俩心里凉了半截。

「郑州寻女手机店内墙」

02 寻亲

每天,卢丽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门,看看手机店的周围、小巷子里、过道里有没有赫博文。而第二件事,就是登录 QQ,看各个寻亲群里有没有关于孩子的信息。

卢丽与赫东峰渴望那些奇迹般的线索。

2010 年 3 月,卢丽浏览“宝贝回家”网站,发现了寻亲志愿者发布的一张照片,有个身穿红色衣裤的女孩在桂林街头卖花。一眼看上去,卢丽就断定是自己的女儿博文。她赶紧跟警方联系,警方发布了协查通报。之后,卢丽通知在安徽寻女的赫东峰立马去桂林,自己和家人也赶了过去。

当时的桂林街头,有两拨卖花的女孩,一拨年龄小的,一拨年龄稍大的,由五六名领队带着卖花,从下午三四点一直卖到凌晨三四点。

遗憾的是,志愿者拍摄卖花女孩是 2009 年 12 月,照片到 2010 年 3 月才上传到网站。等一家人赶到桂林时,已经难觅女孩的踪影。

赫东峰跟踪这些卖花女孩,也找到了她们的住处,但就是没有照片上的女孩。

他拿着照片,问这些卖花女孩认不认识。女孩们表示都认识,叫她“阿妹”,并说她已经离开桂林,父亲死了,妈妈不要她了。至于“阿妹”去了哪里,有的说被她舅爷带往广州,有的说回老家跟奶奶和小叔一起生活了。

附近的商家也认识照片中的女孩“阿妹”,说她 8 月就来了桂林,9 月被电动车撞了,养了一个多月的伤后,又卖了一段时间的花,就再也没有见到。

期间,在志愿者和警察的帮助下,几个被控制的卖花女孩得到解救,还找到了“阿妹”的陈姓领队。陈某交代,这些孩子都是家长同意后带来的,年底挣钱后会给家长一部分钱。至于“阿妹”的去向,他找了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说这就是“阿妹”,但跟照片中的“阿妹”并不像。

最后,警方让家长把孩子们都领走了,领队们也回了老家。赫东峰和卢丽则继续奔走在寻亲的路上。

「卢丽在看丈夫外出骑行会带的寻亲旗」

03 煎熬

此后,俩人的衣食住行乃至整个人生完全变了样。

他们将女儿的大头像、体貌特征、联系方式印在白色的 T 恤上,常年穿着不离身;经营的手机店贴满上千张寻人启事;担忧、惊恐,成宿成宿地睡不着;一有线索,就忍不住立刻赶往,哪怕又是骗子,也不肯放过任何可能。

夫妻俩商量好,卢丽在家守店和照顾孩子,由赫东峰外出寻女。

赫东峰通常就带几件换洗衣服,背包大部分空间留给寻人启事。他在公园睡过一个礼拜,睡过别人的屋檐,喝自来水,吃路边摊。骑到电瓶车没电了就找地方充电,然后接着骑。他没有明确的线索,只能一个城市接一个城市的找。

在路上,他才觉得自己像个父亲。

13 年来,北到吉林,南到广州,东到山东,西到陕西,赫东峰跑了全国很多地方,散发了 10 多万份寻人启事,也骑坏了 20 多辆电动车。他把寻亲旗绑在后座,日日骑着车风里来雨里去。虽然知道借助这个方法找到女儿的几率几乎为零,但他说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2017 年,卢丽发现一条线索:在驻马店救助站有个小女孩,年龄和样貌都和赫博文相近。俩人连忙驱车前往。

卢丽看着这个女孩,怎么看都觉得是自己亲生的,问她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女孩均答不上来。卢丽很激动,兴奋与惊讶涌上心头。但很快,那感觉里混入悲伤与无助。第一次 DNA 鉴定,不匹配。第二次 DNA 鉴定,结果如出一辙。

俩人经常梦见博文,梦里博文的处境各不相同:被中年女人拐卖、正在读书上学、已经怀孕生子……更多的时候,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梦境,但人醒来后失落、压抑,久久不能释怀。

一次,赫东峰梦见博文冲他喊话:“爸爸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啊,我在 ×× 县的建工村(音译)。”在梦中,女儿还是儿时天真的模样,穿着脏脏的裙子,蓬头垢面。赫东峰顾不及心疼,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慌让他瞬间惊醒。他连忙拿起笔记下梦中博文的所在地,用地图软件搜索,结果显示并不存在。

每当这样的情形,赫东峰便想起博文走失前 20 天左右同她开的玩笑。博文在睡前问了一句:“爸爸如果我丢了,你会找我吗?” 赫东峰随口说了一句:“找你干啥?丢了就省 10 多万!”

这句毫不经意的玩笑话,令赫东峰后悔了 13 年。

04 力量介入

博文走失后,夫妻俩一直坚守着须水镇的手机店,担心女儿哪天回来找不到。后来,须水镇面临拆迁,他们只好举家搬往不远处的西陈庄村,并将手机店的名字改为“寻女手机店”,新开的另一家药店,也取名“盼文归大药房”。

「夫妻俩新开的药店」

在寻女的过程中,赫东峰发现个体的力量是微弱的,信息交流的困难,让他意识到寻亲家庭“抱团取暖”的重要性。另外比起小传单,海报条幅的形式更容易让人记住和传播,联合寻亲的方式也更容易吸引人关注。

吸引关注,才是寻亲家庭最需要的。

赫东峰开始琢磨着,和其他家庭互通线索,结伴寻子,成立河南寻子联盟,并从 2015 年开始,举办了八届河南寻亲大会。每年 5 月底,来自全国各地的寻亲家长,都会来郑州交换彼此的信息,宣传防拐知识。

寻亲群里,家长们隔三差五见面。他们去到各个活动现场找机会。他们尝试行为艺术。他们一起抱头痛哭、相互鼓励。

寻亲的旅程,对他们而言漫长,孤独,不知终点。

但对一个社会而言,这场旅程不该如此。寻亲,需要公安部门倾力行动,也需要民政、卫健、妇联等部门、团体乃至媒体和个人的协同努力。

近年来,公安系统的团圆行动、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专项行动,民间志愿者寻子公益网站“宝贝回家”,大型公益寻人节目《等着我》、聚焦寻亲家庭的影视作品……更多的寻亲力量,在逐渐汇集。

2022 年初,全国最大的货车司机职业社区卡友地带,与儿童安全基金会取得联系,希望能够借助卡友地带社区内超过 270 万货车司机的力量,共同去传播失踪儿童的信息,为这些寻亲家庭提供一份帮助。

卡友地带社区,是为货车司机专属打造的互助、交流社区,自 2014 年成立以来,始终致力于“与奋斗者结伴同行,用集体的力量共同改善中国公路运输生态环境”。2022 年 6 月,卡友地带打造公益平台“爱心里程捐”,联合儿童安全基金会上线了公益项目“卡加养车·公益寻亲计划”。货车司机参与项目捐献目标里程,即可申领寻亲车贴,加入公益行动的队伍。

该平台上线以来,得到了众多货车司机的积极响应。在爱心卡友的共同努力下,平台第一、二期“公益寻亲计划”共有 59773 位卡友参与里程捐赠,4000 份寻亲车贴已被全部申领一空。

货车司机由于职业的特殊性,常年奔波在路上,这份行动力和传播力是许多寻亲家庭凭借个人力量难以达到的。寻亲车贴,让货车成为一面面流动的寻亲旗帜,让被拐儿童的信息被更多人看见,也点亮了更多寻亲家庭的希望。

现在,赫博文的寻亲车贴也已贴在了货车车身,跟随无数辆大货车深入到全国各地。

曾经孤独的寻亲车轮,变成了无数个寻亲车轮……

希望赫博文和更多的“赫博文”早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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