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科】
你成为不了完美的父母,也不必成为完美的父母
【作者简介】
埃德·特罗尼克(EdTronick)博士,享誉全球的“静止脸”实验的重要研究者、神经科学家和临床心理学家、哈佛医学院新生儿医学部研究员、马萨诸塞大学波士顿分校发展与脑科学特聘教授。
无论是养育孩子、谈恋爱、处理新工作中的人际关系,还是面对人生道路上无穷无尽的挑战,我们都不可避免地会犯错。我们会粗心大意,做出一些事后才发现这是错误的选择和行动。尽管人际关系中有各种内在的缺陷,但从婴儿期到老年,我们会一直从中汲取能量,从而拥有克服痛苦与不适的能力,获得心理一致感、复杂性和创造性。正是重建联结的快乐产生了成长所必需的能量。
在错位与修复过程中,婴儿长成了年轻人,然后会继续成为老人。个人只有经历了从错位到修复的过程才能发展出边界,这种边界将“我”“你”以及其他人区分开来。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可以从温尼科特身上学到更多智慧。他发现儿童的自我意识是通过碰撞照料者所设置的边界而发展出来的。与正常孩子的相处绝不会一帆风顺,他在成长的道路上会不断地破坏关系、制造混乱。在一篇写给父母的文章中,温尼科特说道:
正常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他只会吃、长大、甜甜地微笑吗?不,他不是那样的。对于一个正常的孩子来说,如果他相信自己的父母,就会使出浑身解数捣乱。
在成长的过程中,他会想方设法地试验自己的力量,去破坏、损毁、吓唬、磨损、浪费、欺骗、占有……如果我们希望他不要过于害怕自己的想法和想象,以至于在情绪上难以健康发展,那他最好从一开始就生活在一个被慈爱与坚定的力量(以及相应的宽容)包裹的圈子里。
在一个能够容纳强烈、混乱情绪的环境里,孩子会朝着健康的方向发展,他会有一种生机勃勃的、积极的“我在”的感觉。给孩子的行为设置界限,但小心不要压抑孩子的心灵。这样一来,照料者会传递出一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好像在说:“我能接受你波动的情绪。我会陪着你。你不会孤身一人。”
—01—
没有不完美,你我将不复存在
根据自己对宇宙的观察和理解,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认识到:“宇宙的基本规律之一是,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如果没有不完美,你我都将不复存在。”霍金明白,大分子在碰撞时所产生的复制错误,对于地球上的生命诞生来说是必要的。霍金观察到了不完美在物理世界中的必要性,而温尼科特则在人类发展中观察到了完全相同的过程,这个过程从人类的出生就开始了。
与其他哺乳动物不同,人类在出生后的前几周里非常无助,人类的这种特点是独一无二的。在产生原始的惊跳反射时,婴儿会随时伸出手臂盖住脑袋。他们的睡眠不遵循固定的节律,也没有特别的原因。他们整天不停地吃喝拉撒。这种特点是大脑发育不成熟的结果,为了让头部通过产道,大脑70%的成长过程是在子宫外进行的。因此,新生儿需要完全依赖照料者来帮助他把世界安排得井井有条。
正是因为如此,任何一位刚做父母的人都能告诉你,照顾新生儿是一项全天候的工作。温尼科特观察到,如果母亲自己得到了良好的照顾和支持(我们的文化中往往缺乏这样的体验),她就能更好地找到与婴儿协调一致的状态。
他用“普通的尽职母亲”(ordinary devoted mother)一词来描述这样的母亲:她能用正常、健康的方式来关注婴儿的每种需求。在婴儿完全无助的最初几个星期里,如果母亲能得到抱持和支持,那么母亲和婴儿就能在这段时期里感受到一种融为一体的感觉。
但在健康的状况下,这种协调感是暂时的,只能持续大约10周,到婴儿开始获得自我调控能力的时候为止。随着孩子的大脑发育、身体成长,原始的反射会逐渐消退。他的动作会变得更加协调。温尼科特指出,到了这个时候,(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母亲在试图满足婴儿所有需求的时候必须“失败”,这样孩子才能继续成长。母亲必然会失败,但她会有一项新的任务,用温尼科特所创造的术语来说,这个任务就是做一个足够好的母亲(good-enough mother)。
温尼科特认识到,正如大多数母亲在婴儿完全无助的时期都会自然地关注孩子,大多数母亲也会自然地成为“足够好”的母亲。这些品质是无法从书本上学到的。
对于“足够好的母亲”这个概念,人们经常做出过度简化的解读,将其理解为一种轻率的宽慰,即照料者不必介意他们所犯的错误,但这个概念反映了一条更为深刻的真理,那就是不完美对于健康的发展来说是必要的。温尼科特明智地指出了这一真理:失败(也就是霍金所说的“错误”)不仅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是至关重要的。母亲的目标不应该是完美无缺,而是足够好。通过适应母亲的失败,婴儿会开始经历与母亲分离的过程,并学着处理生活中那些不可避免的挫折。自我与他人之间的边界便开始形成了。
这就是自我调节能力发展的基础,自我调节对于学习和社会能力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自我调节来自与他人一起应对(work through)错误或失败的过程。温尼科特在他的著作《游戏与现实》(Playing and Reality)中写道:
在这种情况下,“足够好”的有利环境被当成了理所应当的,而这种环境从一开始就是每个人成长和发展的必要条件。有些基因决定了成长与成熟的模式与遗传倾向,但如果缺乏环境所提供的给养(而且这种给养必须是足够好的),那么个人就不会有任何情感上的成长。请注意,这句话里并没有提到“完美”这个词—完美是属于机器的属性,而不完美则是人类适应自身需求过程的显著特征,这种不完美是利于成长的环境所具备的基本性质。
除了学术写作以外,温尼科特还经常撰文与父母交流,有点像英国的斯波克医生(Dr.Spock)。他在一篇文章中写道:
如果我是一个孩子,那我宁愿自己的母亲拥有人类所有的内心冲突,也不想要一个全知全能、像个陌生人一样可疑的母亲。
温尼科特在他的儿科工作中做了大量的观察,他深入观察了亲子的实时互动关系,他将这些观察结果与他身为精神分析师的工作结合了起来。他的成年患者花了无数个小时躺在沙发上,用他的话说,许多患者“退行到了依赖的状态”,就像埃里克刚刚开始接受奥尔兹医生的治疗时一样。即使是短暂的分离也会让他们体验到深深的焦虑。
对于关系的和谐,只要出现任何轻微的干扰,他们都会有强烈的反应,比如在他们做出回应之前会有长时间的停顿。但是,他们可以解释自己的心情,而不是痛苦地哭泣(也可以边哭泣边做出解释)。他们将早年照料关系中的情绪带入了与温尼科特的关系—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将这个过程称为移情。这些互动让我们深入了解了这些患者在前语言时期的情感生活对他们所造成的影响。
从这样的体验中,温尼科特提出了真我(true self)和假我(false self)的概念。他会倾听这些成年患者的倾诉,而他们就像梅一样,似乎缺乏稳定的自我意识。温尼科特与成年人和儿童的工作经验让他认识到,如果母亲未能满足婴儿的需求,不能每次都理解婴儿所传达的信息,但能花时间来弄清孩子的意思,那她就为孩子适应所有社会互动中所固有的不确定性铺平了道路。这样一来,婴儿的自我意识就会逐渐形成。
相反,他也观察到,如果由于多种原因,照料者无法容忍关系中的不完美之处,孩子可能就会出于“顺从”而发展出假我。请回想本章开篇的那个视频描述(孩子很生气而母亲却坚称孩子很伤心),我们可以想象,如果在这样的亲子互动中,孩子的感受屡次得不到包容,她可能会顺从,否认自己愤怒的真实感受,并且为了与母亲站在同一阵线而产生悲伤的情绪。在梅的故事里,我们就感觉到了这种顺从。她沿着家人所期待的坦途前进,这样的生活阻碍了她真我的发展。
—02—
追求完美会导致焦虑和阻碍成长
足够好的母亲有时不能满足婴儿的需求,而婴儿应对这种失败的能力会不断增长,母亲的失败与婴儿的能力是匹配的,如此一来,足够好的母亲就促进了婴儿的健康发展。然而,“太好”的母亲会焦虑地追求完美,可能会阻碍从错位到修复的过程所带来的成长。
莎拉给心理治疗师打了电话,并留下了一条信息,预约治疗师帮她处理3岁的儿子本的问题行为,她说她只能在2: 00~2: 30之间打电话,因为这段时间她能确定本在午睡。她解释说,每天早上8: 00~9: 00,本在吃早餐,然后会在午睡前玩耍。午餐必须在正午的时候吃,而12: 45是本的散步时间。他会在2: 45时准备睡觉,到2: 00的时候,他就睡着了。“那时我就能说话了。”莎拉说。在她讲述如何根据本的每种需求来安排自己的一天时,她传达出了深深的焦虑。
本和莎拉的关系一开始就不太顺利。莎拉在剖宫产手术中出现了并发症,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几天。回想起来,虽然那段经历给她带来了情绪痛苦,但在那之后,她觉得婴儿时期的本给她带来了“完美的幸福”。然而,当本开始蹒跚学步的时候,事情就开始变得一团糟了。
现在,尽管莎拉试图像本在婴儿时期那样无微不至地关注他的需求,但好像这一切都是徒劳,现在他们日日夜夜都像是在打仗一样。本很难入睡,上幼儿园时很容易情绪崩溃,只要稍不如意,他就会大发脾气,比如晚餐吃鸡肉而他却想吃意大利面的时候。当莎拉在治疗中讲到自己的这些经历时,这种关系模式看起来不仅源于早期的母子关系问题,也源于她在本刚出生的前几周里因为病得太厉害、无法照顾本而“抛弃”他时产生的内疚。
但经过进一步的思考,莎拉意识到自己的母亲也有同样的压力,力图用完美的方式来照顾莎拉与她的哥哥。她说她的母亲牺牲了自己的需求,牺牲了她的自我,把一切都给了她的孩子。莎拉感到很压抑,在她的回忆中,她觉得自己焦虑的母亲在情感上很疏远、难以接近。
莎拉和本陷入这种关系模式,其中的部分原因可能是她不想让本失望,就像本刚刚出生时的那些日子一样。但她在照顾本的时候重复了自己当年所接受的育儿方式,于是这种问题就越来越根深蒂固了。当莎拉意识到这种“过于完美的母亲”所代表的代际互动模式时,她不仅看到了她努力追求的完美是无法达到的,还看到了这种追求让她变得紧张而担忧。她猜测本的行为可能就反映了她的焦虑。当莎拉看到,自己对完美主义的追求影响了她和本的情绪时,她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感到了一种放松的自由。
莎拉开始允许自己容忍幼儿期的混乱,并意识到了这种情况其实有助于培养本的应对能力。这样一来,他们共同的焦虑就减轻了。虽然本在某个时刻想要某个特定的鸭嘴杯,但她不必每次都满足他的要求;就算本表示强烈反对,她也可以找一个晚上和朋友们外出聚会。
当他们克服了这些困难之后,本的睡眠得到了改善,他终于喜欢上了幼儿园,也交到了朋友。错位与修复的过程让他们产生了更健康的边界,他们对彼此、对自己的信任也增长了。
我们可以把从这个故事中吸取到的经验教训运用到我们一生所有的人际关系中。就像莎拉焦虑地满足本的每种需求一样,在我们成年人的关系中追求完美也会产生焦虑,阻碍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