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生于1897年,故于1980年,终年83岁。父亲的几件小事让我记忆深刻:
一、1964年夏,我暑假回到沈阳家中,我家住在当时的和平区民富街青年胡同。正好赶上我们这个胡同铺设沥青路面。天气炎热,我父亲每天在家门口放一个长方小桌,上面放着五、六个大饭碗,从桌旁的茶壶里倒满热茶,自己坐个小板凳,手里拿着芭蕉扇,把碗里的茶搧冷。一边搧还一边向干活的工人吆喝着:"大热天,过来喝碗茶,喘口气,尽管喝,不要钱。"工人把茶一碗一碗喝光,他就又倒满。工人边喝边夸他,这老头好,热心肠!父亲就更来劲,喝完一大铁壶茶,回家再烧一大铁壶,拎来继续给大家喝,直到工人下班。三、四天功夫,我们胡同的沥青路面铺好了。工人转移到我们相邻的海城胡同去铺路。父亲又把小桌移到海城胡同路口,给工人送茶水。我对他开玩笑说,铺完海城胡同,就该铺鞍山胡同了,你不嫌远还拎着大铁壶来回跑啊?赶明儿个铺到南八条(我们是在南二马路近旁,离南八马路远去了,我是在跟他开玩笑)我看你咋去?他笑着说,退休在家,对社会能作点贡献就作点。听了这话,让我很感动!
二、1955-1958年我在沈阳铁路中学读高中。我家住在铁路家属宿舍,距离学校不算远,走路也就10分钟左右。但因家里人都上班上学,无人做午饭,所以,我每天都是带个饭盒。学校有大笼屉给蒸热,中午就在教室里吃热好的盒饭。那时我家的生活比一般人家好些,因为父亲的工资是普通铁路职工的两、三倍。一天早飯后,我正在装饭盒,父亲走过來,又递给我一个空饭盒。父亲说,今天的菜好,你多带一盒菜,让你们同学也尝尝。父亲虽然没再多说什么,但我知道,他是让我把这菜带给家庭生活困难的同学吃。后来,父亲又提醒过我几次,我就养成了习惯,只要家里做好吃的,我都会留下一饭盒,带到学校去。父亲这种默默无言发自内心深处的爱心,让我受教非浅。
三、父亲早年由东北王张作霖出资,一县考取一人公费留学日本,在日本仙台高工(现日本东北大学)攻读机械专业。学成回国工作,一生顺风顺水,未遇太大挫折。父亲沉默寡言,从不过问子女学习工作情况,给子女充分自由,任其自己作主,掌管自己的命运和前途。但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有两次干预过我的生活,都发生在我十五、六岁时。所谓干预也只是建议而已,一次是不支持我参加拳击运动,说会打坏了头,哪怕是轻微脑震荡,就上不了大学,读不了理工科。尽管当年(1956年)著名的沈阳拳击教练卜六很看好我,我对拳击运动也很感兴趣,但我还是接受了父亲的建议,放弃了参加拳击运动的念头;另一次是我在16周岁那一年,父亲对我说,今年是你享受铁路家属免费乘坐火车的最后一次机会,17岁就没有这个权力了。父亲又说,我给你开一张火车免票,你周游一下大半中国。我说好哇,我可以找一、两个同学(都是铁路员工子女)结伴同行。父亲说,不要结伴,就你一个人独自旅行,用你自己平日积攒下的零花钱一路上用。我说,好吧,从今天起我就把零花钱攒下,到暑假还有半年时间,你得告诉我妈,多给我点零花钱。父亲给我开了一张由沈阳一天津一北京一济南一南京一上海一杭州一武汉一广州一南京一天津一沈阳的火车免票。7月中旬学校放暑假,我独自一人随即出发,每个城市游览二、三天,唯上海、杭州各四天,历时近一个月。回程路过南京特意给父亲买了一个诺大的的金华火腿带上,在杭州还给父亲买了两盒他最喜欢喝的西湖龙井茶。我感觉这趟旅行对我一生的成长影响很大!
父亲一生薪酬优厚,从不愁吃用,但父亲常常开玩笑说,我一个月就过一个15号(开工资日),看你车大叔人家开好几家大饭店,天天开资,天天过15号。然而父亲却不鼓励子女从商、从政。多次对我说,能在大学里当个教授那是最好的职业。所以,我们兄弟中有三个是大学教授。
大卫·山野村夫(王永乐)
于温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