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散文|从容岁月带微笑
——听一位老人的乡村述说
作者 崔洪国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不是他们命该那样,那就是他们生命最真实的抒情和叙事,他们习惯了乡村的炊烟。自然最喜与炊烟为伍,他们习惯了泥土的气息,自然最喜与泥土为伴。
——题记
我终于又从城里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村子。有好几天夜里三点多我就醒了,醒来就想老家那间老屋。现在正是雨季,这城市里每天湛晴湛晴的天,说下就下上一阵子,家里离这省城也就300里路,隔得不远,想必这里下的时候,家里也在下雨呢!可别涝了,老屋虽然重新翻修过,但这大夏天雨天多,容易起潮,上次过生日几个孩子给买的蜂蜜,鲁花花生油,还有那些胖大海啥的,可别受潮坏了。也不知道老屋漏不漏雨,炕上那些铺盖在家也该拿出来晒晒了。家里的夏忙早就忙完了,地里的棒子也有一人高了吧!越想越清醒,我就把身边睡得正香的老伴捅咕醒了,咱到城里的时间不短了,咱还是快回去吧,不在这里添麻烦了,家里有好多事呢!好,我和他们说说尽快送咱们回去。老伴也睡不着了,我们就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天亮了,小区树上的喜鹊和信天翁早就催着人们起床了,蝉也鸣唱了。金风未到蝉先觉,这就立秋了,这雨的夏天有时燥热,有时沉闷,偶尔也有清凉袭来,出来四十多天,是该回去看看了。
从济南回家的路途不远,走高速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早上起来,我和老伴就收拾得立立整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女儿收拾好,快点送我们回去。那种感觉在孩子看来就是那句朗朗上口的诗,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女儿是想好好给我们调理调理,这年岁大了,在家怎么也不如省城方便,女儿把我们接了来,一是让我们在身边过个夏天,二来也通过艾灸,针灸,中医给我们好好调养一下,尽个孝心。到济南后,女儿也带我们查体了,各项指标都非常好,虽然都90岁了,除了有些自然的衰老症状,其他一点毛病也没有。你说住的这小区花草芬芳,虫吟鸟鸣,每天在小区转转,在楼前小广场牵着手,拉拉呱,说说话,不挺好嘛!我们懂得孩子的心思,但是说啥也待不住了,上周就想回,女儿说是班上事多,还要考试,好歹哄着我们同意再待一周,这一周的几天怎么也说不踏实了,就想家里的老屋,想西边院里的那两条狗,想院子里种的那些菜和瓜果。出来这么久,这些东西他们又顾不上,也得天天拔草除荒才行。
家乡是最深情的思念,家是最近的远方。说回也快,不到两个小时就到村头了,就看到那扇铁门了,车拐到乡村公路上,我仿佛看到了远处的家。平原上生长着绿油油的棒子,玉米须子有的已经带黄了,无边的远处有云层低低垂着,那一边就是一片一片的蔚蓝和田野的青绿连起来了。我和老伴的情绪高涨了,眼里放光了,脸上挂满了微笑,说话也有饱满的精气神了。车到俺村子梨园的村头,我们忍不住眼睛向着外面的连村公路上望着,那是村里的同庆饭店,那是村里的盛凯粮站,那是村里刚开的夜市,听说每天晚上还有唱歌的,吃烧烤的。现在这孩子们日子是好了,都吃烧烤了,我们找个时间也去尝尝是啥滋味。不过这牙咬不动了。你愿意吃改天我给你预定些,让人送到家里,做得烂糊的,你和俺爷都能咬动。闺女开着车,应答着老人的话。老人耳朵背,老伴把话翻译给老人,老人笑了,笑得红光满面,两个老人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车在村西的院子里停稳后,我们迫不及待地从车上下来。你说这人怪不,在城里的时候颤巍巍的脚步这一踏上家里的地忽然之间就那么有劲了,当空的太阳热辣辣地晒着,这浑身就多么通泰舒服了。我们老俩,一个奔向了院子西边的桃园,一个奔向了南边的豆角地。这四十多天,你看这桃树长的这么大了。一个一个正在熟的桃一边已经红了,一边还青着,毛茸茸的。那些桃藏在树叶里面,我用手拨开了那些翠绿的树叶,看到了满树上密密麻麻的桃在树上挂着。有不少熟透的桃子已经掉到地上了。我忙不迭地捡拾着,随手捡了一个红通通的桃子,到旁边的水龙头冲洗了一下,一边摘着树上的,捡着落地的桃子,一边吃着。这咬不动的牙,一碰到家里的桃好像很好咬了,那么脆,那么甜。去省城的时候,桃树刚开花呢,这么多天都长得这么大这么红了。经常在梦里梦到这些桃树和桃子,睡不着的这几天,我还不住念叨着,桃子也该熟了吧,有些也该摘了。不行,一定要回去,那片园子小女儿顾不上,不能没人管呐!
丝瓜在架子上一个一个往下垂着,听小女儿说,刚摘了一茬在村里分了一下。夏天的丝瓜长得最快,每天摘还摘不及。有几条长得很长很粗的,挂在丝瓜架的高处,人已经够不到了,要摘需要用钩子,或者踩了高脚的凳子。我抬了头望着,丝瓜也望着我,阳光晒在我的脸上,脸上开始有汗水流下来,这时可顾不上这热和汗。两条一大一小的狗趴在丝瓜架下,用绳子拴着,热得呼哧呼哧喘着,我们一下车,两条狗就直立了起来,欢快地跳跃着。
在家的时候,每天都是我们来喂这两条狗,走在很远处,狗儿就能辨出我们熟悉的脚步。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进城了,每天不来了,狗也是无精打采的。这会回来了,狗儿看着我们在院子里矫健地忙碌着,多想跃起来,奔过去,舔舔老人的裤腿。这狗也喂不上,这毛也长了,看着也瘦了,我腾出一只手,抚摸了一下那两条狗身上的毛。梦里也经常会看到这两条狗在院子里隔了铁门盼着听着我们熟悉的脚步。好几年,狗儿也听习惯了,每天到西边院子里给狗儿盆里放点食,换点水,成了我们常态生活的一部分。
我看到陇上那些葱都长得很高了,这么多天没有给它们间一下棵,这些葱都长疯了。刚下过雨的地里还很潮湿,那些培了土的葱直直地向上长着,有的叶子已经老了,葱白部分很长,一拔把上面的部分拔断了。那些没有伏土的,地很松软,葱相互依偎着,有的斜了身子长着,一把连下面的带土部分拔出来了。这些葱没有生虫子,也没有打过药,葱白又嫩,这样洗一把,沾点甜面酱就很好吃。呛个锅,下点面条,最后撒点细碎的葱叶,一定好吃得很。一个夏天没在家,没有管顾上,没想到还长得这么旺。
靠南墙的那片豆角地今年是下了功夫了,都给它们起了垄,搭了架。这么多天没在家,豆角地里的草多了不少,豆角长得很好。那些豆角长长的,有的从架子上垂到地上,有的在架子上缠着。老伴顺了一道架子已经摘了一大捆了。我去摘的那些有的已经老了,豆角皮起褶皱了,有的豆角开裂了,里面的豆角粒还是红色的呢,不行就剥出来,晾干了,做明年的豆角种子。豆角也快要下市了,听小女儿讲,小张那边的超市里还要两块多钱一斤呢!豆角地旁边是今年春天种下的茄子,结出的是长茄子,也都熟透了,这时的茄子洗净了生吃都有滋有味,炒的时候,火候要小,放一点红糖,最后撒一点蒜末,炒出来的茄子别一个风味。那个茄子低低地垂到了地上,发着紫色的油光,叶子挡着,不仔细看还看不到,是该摘了。
北屋东墙角的那些葡萄都圆嘟噜的了。有的从上面的横棚上缀下来,有好多串就贴紧了窗户蔓生着,葡萄水分大,有的熟过了,发了紫,有的忍不住开裂了。摘几颗尝尝,甜甜的,还没有熟的葡萄带着一点点酸头。当时去城里的时候,最惦记这些葡萄结果后无处爬,我就和老伴从村子外面捡了些长长的杨树杆,那都是修剪树的时候砍下来的。我们就顺着墙根到窗户上边搭了横架。那些葡萄也很听话,从开始生长就缠着那些架子,夏天一到就都爬满了,这次回来,看到的都是一串一串的葡萄在葡萄枝和架子上挂着,一天一个样,一天一个颜色,让人看着就眼馋。
这才四十多天,院子里种的这些菜呀果啊就都长成这样了,再不摘,再不管,有的就落了,有的就老了,有的就裂了,干了。在城里,天天脑子里就是这些茄子,豆角,桃子,葡萄,丝瓜,它们窜着个在眼前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在城里女儿家里,楼上转来转去也看不见这些瓜果,能不想它们嘛!小区院里有花有草,有树有鸟,是挺好的,再好也没有在家里天天看着这些瓜果生长好。回家前几天,真是饭也不想吃,觉也睡不好,总觉得身体有了啥毛病,闺女也和我去看了,也在家里给我做了艾灸,也没有啥毛病啊!回来一看到院子里这些瓜果,看到趴在丝瓜架下的那两条狗,我这心里一点结也没有了。城里好,没有俺这老屋老院的老家好。一下车,我就看见它们都冲着我笑着,我这背的耳朵也能听到它们和我说话的声音,我那看不清东西的眼睛也能看到葡萄们水灵灵的样子。这心里豁亮多了,哪有什么毛病啊,我和老伴身体都杠杠的,就是天天和这地打交道的命。
这是一位老人对于她生长了一辈子的乡土怀着眷恋和深情的述说,有的是她和我们在城里的时候说给我们听的,有的是她自言自语的述说,年龄大了,有时也会和顽童一样,自己叨叨。有时是她发自内心和肺腑的话,我用了她的口气替她说出来的,有的是他们老两口说道时我听着记下来的。我还从他们的述说中学到了不少非常乡土的语言,比如月下观看鱼戏水,日出细听鸟唱春,充满了诗情画意,从百度找不到,从古诗词也找不到,是从他们的述说中听到的。
我和妻作为老人的孩子,亲眼见到了他们在城里楼上家里的那份惶惑,不安,焦虑和想家,见到了他们回到家,回到大地,回到田园时的那份欣喜,那份快乐,那份满足,那份辛苦操劳的乐趣,真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不是他们命该那样,那就是他们生命最真实的抒情和叙事,他们习惯了乡村的炊烟。自然最喜与炊烟为伍,他们习惯了泥土的气息,自然最喜与泥土为伴。很多人也喜欢,但已经回不去了。他们住在省城的那段日子里,我其实就能感觉到他们与省城的生活是两种迥异的场所和语境,与他们眼中和心中的乡村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在你身边天天念叨,絮叨,非要想着回家,不是药能治的病,其实就是一种心病。所以,你要理解他们对于乡土那份不离不弃,相依相偎的那份情怀。
送他们回家后,在那个生机勃勃,充满旺盛的生活气息的小院里,我也想法努力去寻觅两位老人于乡土怀有的那份执着和坚守。我走进瓜田的深处,让那些叶子在热辣的太阳下划过我的脸,我喜欢那种生疼的感觉,我赤了脚,站在摊开来晒透的沙子上,感受到一股夏天的气息热气腾腾地从脚底往上升腾着。望着那些豆角,茄子,葡萄,桃子,望着远处田野里长势喜人的棒子,望着蓝天白云下平原深处的无边青绿,我随口吟了四句诗今回昨夜梦芝田,绿树红花桃李园。从容岁月带微笑,瓜果飘香又一年。是自己的回乡偶记,送给老人,也是自勉。
第二天早上,我给老人打了电话,他们说夜里睡得特别香,特别甜,特别踏实。
崔洪国,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写作学会会员,散文评论委员会委员,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寻找灵魂的牧场》《与海阳最美的邂逅—崔洪国散文精品集》长篇非虚构纪实作品《列车前方到站徐家店》《胶东散文十二家.崔洪国卷》,在报刊、媒体、平台发表散文、书评400余篇。散文《济南的桥》获第二届齐鲁晚报青未了散文奖三等奖。
壹点号 风过林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