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偏远的蛮夷之地还是文化的诺亚方舟
在悠长的 中国 古代历史中,按照中原王朝的地域划分标准, 潮州 绝对属于最偏远的地区,标准的荒夷之地,《永乐大典·风俗形胜》中记载:“ 潮州 府隶于广,实闽越地,其语言嗜欲,与福建之下四府颇类, 广、惠、梅、循操土音以与语,则大半不能译,惟惠之海丰与潮为近,语音不殊,至潮、梅之间,其声习俗又与梅阳之人等 。”当然,古代君王和士人除了听不懂越地和闽地人说话之外,也都会用实际行动表示对闽越之地的轻视,看不顺眼的臣子都统统贬斥到这厢吃土喝风,而被贬过来的臣子,要是有文化的, 比如韩愈、苏轼等等,还能写两篇文章留给后人知道,要是没文化的,那就真的只能吃土了。
可时至今日,偏偏是像潮汕、闽南这些入不了中原正统人士法眼的偏远地区,反而保留了最多的中华文化和传统,且不说是否精华和糟粕一并被保留的辩证问题,仅是这份华夏传承,就已经让我等久经数百年磨难的炎黄子孙百感交集、涕泪横流了。
不过,潮州的这种传承与中国传统意义上以士子大夫为主体的文化体系又迥然相异,虽然二者都有君父家国的礼制核心和根脉牵绊,但是前者却更加现实主义,更加讲究实用性,也正因为如此,即使潮州人赤脚上岸,数百年来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却始终是一个有凝聚力的整体,而且大多数人都不曾忘了他们是从上下五千年里走来的华夏儿女。
牌坊,家族荣耀还是精神桎梏
在一个穿两件嫌热穿一件又冷的星期三,我坐着动车从 深圳 北出发,不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便可到达 潮汕 站。粤东的秋冬还算是风和日丽的,从车窗里往出去,在温暖的阳光里,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景象,在廖无寒冬的 广东 待习惯了,有时去到北方,还真有些不能适应了,其实零下的气温倒是其次,关键是那里秋后的荒芜让我们这些久居岭南的人无法承受。说来说去,我还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俗人。
潮汕 站距离 潮州 的老城中心有近二十公里路程,打个车半个多小时便可到达 大名 鼎鼎的牌坊街。
据说 潮州 老城鼎盛时共有各式牌坊近百座,其中尤以太平街最为集中,到了1949年解放后,类似牌坊这种封建社会残余的典型代表当然要被统统拆除。如今我们看到的牌坊街上的牌坊,基本都是2006年后作为旅游景点重修的,不过牌坊上的旌表倒是一五一十参照以前留存的记载,其中宋代牌坊1座,明代牌坊17座,清代牌坊4座,合计22座。
这一批修复的22座牌坊均属于旌表坊,有功名、职官、驰封三种类型。其中有单表功名的,如“四进士坊”、“状元坊”; 有单表职官的,如“ 大理 司平、两浙都运”坊;有单表驰封的,如“恩光洊赐”坊;部分既表功名也表职官,如“金榜联芳、两京科道”坊;部分既表职官也表驰封,如“吴楚重镇、四世大夫”坊。
清末民初,具有南洋建筑风格的骑楼建筑引入岭南,在此期间,太平路、东门街也逐渐改造成骑楼式的商业街,并与众多明清时期的牌坊共存,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文化商业街区。经历被彻底摧毁的命运后,近年重修修葺的牌坊街,数十座牌坊渐次矗立,道路两侧的店铺也大多以小吃店和兜售 潮州 本地特产为主,虽说少了许多古韵,但也让人耳目一新。当然一路走下来,各式小吃也没少往肚子里塞, 潮汕 食物口味清淡,虽不属于我等一贯热衷的火爆重口味,却也有一种回味无穷的滋味,偶尔吃一下甚至还有惊艳的感觉。
好友有一篇关于 潮州 逛吃逛吃的游记,令我十分羡慕与嫉妒,对于大多数在吃上有追求酸辣粉不要酸不要辣的精致女孩子来说, 潮州 绝对是一个值得吃躺下的地方,而之于我等这般粗糙的男子,还是回家就着江小白撸串加辣更适合一些。
甲第巷,士林还是商贾
甲第巷实际就是牌坊街一侧的一条长约二百余米的窄巷,巷内聚集了数十座明清时期巨富商贾的豪宅,其中大部分宅邸至今还由宅主的后人继承并使用,在对待祖产这一点上, 潮州 似乎要比其它地方统统收归全民所有更人性化一些。
正因为迄今为止还作为私宅使用,故甲第巷内的宅邸基本都是大门紧锁,只能看看高墙外观和门口的装饰而已,溜达着十几分钟也够走个来回了。
虽说在甲第巷建宅的都是商贾世家,但家家户户却都要标榜自己家中族人的官宦身份和孔孟传人的身份,门楣上的资政第、大夫第和儒林第,莫不是这种思想的体现。 中国 古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学而优则仕,读书人的最终梦想便是入朝做官,光宗耀祖,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或是正七品的给事中都值得夸耀几辈子,至于买卖经商,那是士农工商中的最末一等,即使身家亿万也是羞于对人提及的。
中国 古代,以文人士子为统治核心的制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维持了社会结构的稳定,并在最大限度上保证了中华文明的延续流传,可这种重文轻商的传统到了近代却成了桎梏社会发展的沉重枷锁,积重难返。反观 欧洲 近几个世纪的一切发展,可以说都是建立在大航海时期建立起的重商逐利的基础上,没有对于金银货币的巨大渴望,就不会有发现新大陆,不会有文艺复兴,不会有工业革命。
潮州木雕,民俗还是国粹
己略黄公祠位于 潮州 古城义安路铁巷头,建于清光绪十三年,占地面积480平方米,是一座祭祀本地望族黄己略的私人祠堂。己略黄公祠规模虽不大,但却以精美绝伦的 潮汕 木雕装饰艺术著称,被称为“ 潮州 木雕一绝”。2001年,己略黄公祠就被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很多游客走到己略黄公祠的门口,却为了人家要收10块钱的门票而过门不入,从而错过了精彩纷呈的 潮州 木雕大集萃。
潮州 木雕是 中国 著名的民间传统艺术,与 浙江东阳 木雕并列为 中国 两大木雕流派,称之为国粹亦是名副其实,尤其在到处是“国粹”的今日,这种实实在在的传统艺术更加显得珍贵。 潮州 木雕始于唐朝,发展于宋朝,至明清两代技艺趋于完美,尤其在清朝晚期,各种美轮美奂的木雕大成作品遍布粤东大地,而己略黄公祠正是其中卓越的代表。
已略黄公祠内的木雕除了龙凤狮虎等栩栩如生的神兽外,绝大部分精致入微的雕刻都是有故事情节的, 内容取材于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隋唐演义、封神演义等脍炙人口的历史小说,或是经史典籍和历史典故,雕刻中的人物眉目传神,构图生动有趣,令人百看不厌,宛若上了一堂生动的历史文化课程。
开元,盛世还是幻梦
公元738年,即开元二十六年,唐玄宗下敕在全国十大州郡修建十方禅林,并统称“开元寺”,如今全国仅存四座当年原址遗留下来的开元寺,而 潮州 开元寺正是其中之一。自建成之日起,开元寺就是粤东第一禅林,香火鼎盛。开元寺,元代时称“开元万寿禅寺”,明代时称“开元镇国禅寺”,清朝时又加额“万寿宫”。除了时被彻底破坏,历朝历代对于开元寺都多有修葺和加持。
中午在街边随便一家小店吃了一碗牛杂和一碗牛丸,味道已是极好,牛杂嫩滑酥烂、入口即化,牛丸嚼劲十足、回味无穷,老板娘还不住给我端上店里自己泡的功夫茶,稍加推辞后,忍不住显出原形,喝了人家整整一壶。吃饱喝足之后,忍不住掏出手机来,在大众点评上找到这家店子给了个五星好评,完全自愿,绝无强迫。
老城内外,记忆的模样还是无聊的改变
韩江是 潮州 的母亲河,古称恶溪或鳄溪,据说是因为河 水里 常有凶猛鳄鱼出没伤人,当年韩愈被贬至 潮州 ,任上做的第一件善举便是驱逐鳄鱼,还老百姓一条无害的江水。
广济桥横跨韩江之上,集梁桥、浮桥、拱桥于一体,以其“十八梭船二十四洲”的独特风格与赵州桥、 洛阳 桥、卢沟桥并称 中国 四大古桥,被著名桥梁专家茅以升誉为“世界上最早的启闭式桥梁”。广济桥始建于南宋乾道七年,明朝嘉靖九年最终形成“十八梭船廿四洲”的启闭式格局。
如今的广济桥早已不是旧时的古物,1958年时就已被拆了个彻彻底底,改建成了一座再普通不过的三孔拱桥,现在我们看到的广济桥完全是2003年重新按照明朝风格修复的旅游景点。
坐在韩江之畔,看了好一会儿人家的钓鱼活动,结果等了一个多小时,什么也没有钓上来,似乎钓鱼的大哥对于凹造型的热情更甚于鱼儿上钩。于是,还是决定叫一台快车去韩文公祠瞻仰一番。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顺便怀念一下那些曾经背过的恼人的文言文,现在不需要再背任何东西了,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时过境迁,那些青葱岁月的烦恼拿到现在根本不值一提,文公先生应该 会理 解我。
昌黎先生,失意的臣子还是风发的文豪
韩愈被贬斥到 潮州 任刺史,虽然只有短短八个月,但是却广开 潮州 的文风,深得当地百姓推崇和尊敬,我们如今看到的韩文公祠,绝不是如同当下许多地方为了大搞旅游而强行捆绑古代名人的山寨景点,而是古代 潮州 百姓真心实意对于 昌黎 先生的供奉。
韩文公庙始建于北宋咸平二年,原址在城南七里,苏轼还为其撰写了《 潮州昌黎 伯文公庙碑》。南宋淳熙十六年,权知军州事丁允元认为韩愈常游于韩江之畔的笔架山,并在半山手植橡木,故韩公之祠理应建于此地,遂将城南七里的韩文公祠迁至今址,而笔架山也因此更名为韩山。
写唐朝的韩愈却遇着宋朝的“权知军州事”这个官职,忍不住多说两句,唐朝亡于节度使藩镇割据,后经历军阀混战的五代时期,到了宋朝大力发展中央集权,强干弱枝,地方上的州府官员大多由中央直接委派和任免,但在某些偏远或是闭塞的地方,还是会存在军政大权一把抓的封疆大吏,这就是所谓的“权知军州事”。
从“韩文公祠”的牌坊一侧进入文公祠,发现牌坊后面还用小字记载着胡耀邦同志当年参观韩文公祠的行程,而且胡耀邦三个字还专门描红,在其他普通文字的簇拥下显得尤其显眼。这让我想起 庐山 脚下那座小小的陵园,胡耀邦先生就在那里安寝,没有任何碑文记载他的丰功伟绩或是波澜人生,只有胡耀邦夫人李昭手书的八个大字,“光明磊落,无私无愧”,斯人已逝,令人唏嘘。时过境迁,历史和人民会给胡耀邦先生一个公正和公道的评价,就像韩文公祠牌坊后那专门描红的名字。
好好的一座 潮州 老城,我却蜻蜓点水,来去匆匆,就连走马观 花都 称不上。从韩山师范学院内穿过,坐上早已等候在此的快车,直奔 潮汕 火车站。路上,司机大哥对我说, 深圳 到 潮州 不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以后一定要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