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届神州奇侠武侠文学奖获奖作品大赏《棋子的棋局》
温派小编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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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在,侠不灭!
以下发布第二届神州奇侠武侠文学奖:第三名养生主获奖作品之——《棋子的棋局》,好文共赏。
【棋子的棋局》】(四题)
作者:鄂佛歌
《无名小卒》
棋子说:我叫棋子。
可是师兄弟们说,你就是个十代弟子,叫什么都无所谓。
和气点的师兄弟们则敷衍他说,好好,你叫棋子,你叫棋子。
颇显不耐烦。
说过,便忘了,再唤他时,仍是不指名不道姓,伸出食指冲他一点:
那谁,你过来。
十代弟子,都叫那谁。
若想被人叫出名号,须得晋级到九代。
但九代的名字,和无名差不多,只有姓,没有名,按武功高低排行,加上姓氏,诸如张三李四王五赵六之类;最后那名,若姓高,可能就是高八十七。叫起来拗口,但人们宁愿如此叫,也不愿意叫他并不拗口的真名实性。
因为,这带着十足的取笑之意。
取笑别人,是一种乐趣,历来如此。况且,掌门刘天宇说:
这是规矩!
若想名字再好听些,就须继续晋级,级别越高,名字越好听。五代以上,就不限制取名了,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婉约的,或豪放的,随你所愿。
十代弟子晋级九代,有两个条件,一是打败所有的十代弟子;二是加入门派五年以上;再往上晋级,前者相同,后者则不限制。所以,相对来说,从十代晋级到九代,是最难的,也是最煎熬的。
熬不住的,便跑了。
跑了,反倒有名了,成了欺师灭祖的败类,别的门派自然也不肯收了。
所以,加入大风帮是有风险的,然而江湖豪客们是最不怕风险的,都以是大风帮的弟子为荣,知难而进才是真英雄。
因此这个变态的规定,不仅没让大风帮日渐衰败,反而势力越来越大,用刘天宇的话说就是:
祖师爷实在高明。
棋子虽也是大风帮的弟子,但从未感到过光荣,反而因为一直是个十代弟子而耻辱。
他不甘无名无姓,于是起早贪黑地拼命练功。他总想着,尽管有五年之限,但若他一举打败高级弟子,师父必另眼看他,从而破个例,让他晋级。
可是,未能如愿。
一次晋级大会中,一个五代弟子打败了所有的同代弟子,正要上前,从师父手里接过四代弟子的腰带时,棋子跃上了擂台,拦住那名五代弟子,拱拱手:
师兄,失礼了,敢与我这个十代弟子打吗?
一片哗然,都说:这人疯了。
有维持秩序的执事用食指点着棋子喊道:
那谁,快下去,你一个十代弟子,岂能与五代弟子过招?莫坏了规矩!
棋子不下去,执意要打。
刘天宇正要发话,那个五代弟子被逼到面子上,不甘示弱,喊了声接招了,便展开拳脚,向棋子发起了攻击。一顿快拳猛腿,连绝招都用上,奈何就是不能把棋子打下擂台。
众人开始喝彩起哄。
该我了!
棋子定了定神,轻喝一声,便展开反攻。
那个五代弟子开始还能招架,几招过后,便显然落了下风;又几招过去,便显得力不从心,手忙脚乱;再拆几式,连连中招,虽未受伤,但方寸大乱;片刻后,已无还手之力,败相已露。
下去吧!
棋子轻呼一声,众人只见那个五代弟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下擂台。幸亏被台下几个弟子及时接住,才不致摔坏筋骨。棋子冲台下拱拱手:
师兄,得罪了。
又向师父刘天宇一揖到地:
师父!
等着师父的赏赞。
没想到,师父哼了一声,骂道:
混账!犯上作乱,欺师灭祖,罚你十年内不得参与晋级。
骂完便走了。
好好的晋级大会,闹得不欢而散,众人都埋怨棋子不守规矩,都不理他了。
忽然之间,江湖大乱。
大乱是因为,冒出一个西域小子,打着武林打假的旗号,到处挑战各门派。
少林一败涂地,武当折戟沉沙,华山全军覆没,其他门派屡战屡败。
西域小子,这天,来到了大风帮总舵。
从九代弟子,到一代弟子,谁都没能赢得了他,做为大风帮的帮主,刘天宇不得不出手了。
他出手,有个风险。
但凡一派掌门迎战后生晚辈,皆有风险,赢了胜之不武,输了身败名裂。许多高手,其实,就是因为不出手而被长久称为高手的;出了手,未必就是高手了。
所以此刻,刘天宇十分纠结。
他多么希望,本派中能出来一个高手,教训一下这个无耻小子。
然而没有。
说没有,也有。这个人,就是棋子,那个十代的无名弟子。
棋子轻轻一跃,优雅的身姿掠过人群,落在西域小子面前。
大风帮十代弟子,请阁下指教!
十代弟子,连名姓也无,我不与你打!
但棋子已出手。
西域小子只得被迫应战。
相比与那个五代的弟子比试,这次打得更轻松。没过百招,西域小子便被棋子一掌劈得五内俱焚,丧失了战斗力。
显然,以前的比试,棋子没尽全力。
中原武林,真是奇葩,有名的不能打,能打的却没名,搞什么嘛,不玩了。
西域小子挣扎起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虽然,本派的名声保住了,但众弟子皆有愧意,脸色最难看的是刘天宇。他定定是望了棋子半晌,摇摇头,叹息一声。
可惜,是个十代弟子。
棋子本以为打败西域小子,能破例晋级,然而刘天宇和几个德高望重的弟子商量了一宿,最后得出结论:
不能坏了规矩。
也就是说,棋子仍是个十代弟子,仍是个无名小卒。
很快,这事在江湖上被传得风风雨雨,都说让各大门派闻风丧胆的西域小子,被大风帮一个无名小卒打得满地找牙。可知,大风帮的实力不是徒有虚名。
于是,大风帮的名声更盛,俨然成了当今武林第一大帮。
《马前走卒》
你以为行走江湖的人,打打杀杀就行了,不用挣钱养家糊口吗?
当然不是。
这不,棋子就接了一趟活。
活是大风帮接的,帮主刘天宇把活派给了棋子。
任务是,走一趟镖。
走镖是江湖中人最常见的生计手段,只是这趟镖,有点特别,押得不是货物,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人——芦家的大小姐,芦小苇。
八抬大轿,自然须八个人抬。八个轿夫,就是棋子的帮手。
与其说是帮手,倒不如说是累赘。
因为轿夫都不会武功,刚才——
山林中,一伙山贼冲了出来,五六十人,把棋子和轿子围了个结实。
他们本来是要劫财的,看到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八抬大轿,自然就要劫个色。
哪能劫得了?
山贼岂是棋子的对手。
棋子展开武艺,片刻,便将山贼打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芦小苇毫发未损,甚至懒得挑起轿帘看一眼。
但是,出了差错。
出差错的不是芦小苇,而是轿夫。混战中,轿夫死了一个。死就死吧,兵荒马乱的,贩夫走卒的性命,本就形同蝼蚁,不值一提。可是——
轿子谁抬呢?
芦小苇此时才挑起轿帘,提出抬轿的问题。
棋子看了看芦小苇娇美清纯的面容,又相了相她窈窕纤弱的体型,觉得她这个问题简直好笑。似你这点分量,我只凭一只小指,就能提着你走个百八十里路,还不带喘气的。七个轿夫抬不动你?
但棋子不能笑,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无论你身份多尊贵,武艺多高强,一旦押镖,就是个马前走卒,其实和轿夫没多大区别,一切行为听凭主家发落,更不能取笑主家的智商。所以棋子谦卑地拱拱手:
芦小姐,还有七个轿夫,不碍事。
那可不行!
芦小苇首先表明了态度,接着阐述原因:
两两为对,方才不偏不斜,七个人如何抬?
棋子说:那就六个人抬,四个人也行,余下的,轮替着休息。如此,我们便不必专门停下休息了,行程也能快点。
这个建议本来很合理,但芦小苇不依。
八抬大轿须得八人抬,少一个人也不行,不吉利,你须得再雇一个轿夫来。
这荒山野岭,我上哪去雇轿夫?
芦小苇浅浅一笑,那就由你来充数。
说完,便轻轻放下轿帘,不再理棋子。
棋子虽有气,但无法,只得补缺了死去的那个轿夫的空位,八抬大轿起程,晃晃悠悠;似乎棋子充当了轿夫,让芦大小姐心情十分舒畅,咿咿呀呀地哼起了小曲儿。
苦了棋子。
苦的不是抬轿。八个人,分摊开轿与芦小苇的重量,轻如无物。
苦的是,一路上山贼不断出没,就像捅了马蜂窝。
而山路,绵延不绝,似乎永无尽头。
棋子不怕山贼。
山贼中虽有个别高手,但只能算山中的高手;若放在当今武林来说,只是泛泛之辈,有真才实学,谁还当山贼呀?
哪怕漫山遍野都是山贼,棋子纵不能将他们赶尽杀绝,但自信,凭着自己的本事,护着芦小苇突出重围,还是轻而易举的。
怕的是,轿夫再有死伤。
每次交手,棋子既得保护芦小苇,又得保护轿夫。若轿夫只有一个还好,可轿夫有七个。麻烦的是,一动起手来,轿夫就四散乱跑,喝止不住。棋子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分身,顾了张三,顾不了李四。
轿夫又死了一个,芦小苇不走了,索性下了轿,坐在一块岩石上,噘着嘴,赌着气。
须得八人抬轿,本小姐才肯上路。
难了棋子,夕阳西沉,暮色笼罩下来。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约五十多岁,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头戴斗笠,肩上扛着一柄长剑,一看便知,是个侠客。
此人,棋子认识,人称野侠的岳铁男。
但岳铁男不认识棋子,因为棋子只是个小角色。
野侠,岳前辈!
棋子拦住岳铁男,拱了拱手。
野侠岳铁南,在江湖上是排得上号的人物,武功甚至高于棋子的师父刘天宇之上。因他无门无派,独行江湖,如闲云野鹤一般,故得野侠之谓;也有粗野之意。
唔。
岳铁男略有不悦,鼻子里发出一点声音。
有个小忙,想请野侠相帮。
什么?
这个,棋子回身望望芦小苇,见她翘着二郎腿,仰头看天,咽口水,接着说,委屈野侠当回轿夫,送这位小姐回府,在下必当厚报!
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堪。
果然,岳铁男大怒,拨出长剑,指向棋子,狗娘养的,竟敢让老子给女人抬轿,找死!
再一想,这小子,无名鼠辈,我岂能与他动手?他原本就是想借着我的名声成名的,岂能遂他心愿?
哼了一声,插剑回鞘,绕开棋子便走。
棋子疾退数步,仍挡在岳铁男身前,野侠莫走,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妈的,岳铁南的野性被激了起来,老子就给你个痛快!
亮出剑,向棋子砍去。
棋子轻松避过,喊声:野侠,若你输了如何?
输了便帮你抬轿!
岳铁男不想耽搁时间,便痛快地应了赌约。
于是开打,然而,岳铁男输了。
他妈的,今天真是倒了血霉了!
岳铁男骂骂咧咧,但愿赌服输,他不得不充当轿夫。
芦小姐上轿,起驾。
有了野侠撑门面,再没有山贼敢来骚扰,一路平安。
到了山下芦府门口,芦小苇下轿,六个轿夫倒身便拜,称谢救命之恩。
棋子这才明白,芦小苇之所以坚持让八人抬轿,其意是让棋子在保护她的同时,也保护好轿夫。在她以为,生命皆可贵,哪怕只是个马前走卒。
女侠!棋子嘟囔了一声。
我不会武,何敢称侠?
芦小苇笑笑,窈窕的身姿进了府门。忽又探出头来,说:
嗳,那谁,明天我爹给我设下了比武招亲的擂台,你敢来吗?
《过河的卒子》
城门口,张贴着缉拿棋子的海捕文书。
而棋子,站在人群里,微笑着欣赏文书上的画像。
一点都不像。
棋子想着,不禁出了声。
旁边的人听到,皆奇怪地看他。
一点都不像。棋子又说,若我见着画师,定要教教他。
众人以为他神智不清,均不理会;只与他,站得远些,唯恐沾染上他的邪气。
确实不像,正要讨教!
却有一个人靠近了棋子,接住他的话头。
棋子一怔,转身,看到一位文质彬彬,面皮白净的中年男子;嘴角有两撇修理得十分漂亮的胡子,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
先生何方高人?棋子拱拱手,问道。
画师。
中年男子伸手摸摸两撇胡子,颇为得意,倒好像把棋子画成这样,是件值得炫耀的事。
失敬!棋子又拱拱手。
可否一叙?
最好。
棋子随着画师到了画师的住处。坐下后,棋子问:
先生既然把我画成那般模样,应是描述之人拙于口舌,先生却何以一眼认出了我?
不怪描述不当,实是我画技太差。画师在桌上摊开宣纸,挥毫泼墨,一笔而就一幅画作,却和贴在城门口的海捕文书上,棋子的画像,一般无二,你看,即使当面,我也只能画成这般。
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倒好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你劫了法场?画师问。
正是。
救走的那个少女,是你什么人?
素昧平生。
画师微微一怔,颇觉意外,劫法场时,竟然不蒙面?
棋子讪然一笑,天热,蒙面易出汗。
果然非凡人。画师把手中的画笔放下,可否再顺手杀个人,开个价?
不必论价,救人讲缘份,杀人亦如此。棋子拿起桌上的盖碗茶,撇去茶叶,抿了一口,若有缘,分文不取可杀之;若无缘,给我金山银海亦不可杀。
伊家老小,是有缘,还是无缘?
画师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想杀的人。
棋子微微一笑,心中犹豫不决,面上却平静如水。
他不是个杀手。劫法场,救走那个少女,只是一时兴趣所致。
少女行刑的前一天晚上,刽子手杨三找到了他,对他说:
那姑娘,是伊家两公子见色起意,欲图不轨,她极力反抗,伊二抽刀本要杀她,却误杀了伊大;伊家势大,便把罪名让她担上了。
将一包银子奉上,又说:
明日行刑,刽子手是我。我实在不忍,愿倾家荡产给少侠做酬劳,请明日劫了法场,救了那姑娘。
棋子没要酬劳,举手之劳的事。
此时,画师让他杀伊家老小,可见他也是个正义之士,该不该答应呢?
其实,即使不是画师相求,棋子也早有除掉伊家父子的想法。
如此一来,棋子又抿了口茶,城门口岂不又得多一张海捕文书?
画师把刚刚画好的画作,捏着两角,提起来,这不已经画好了嘛。
哈哈!
两人又相视大笑。
杀伊家父子,再简单不过,画师给棋子提供了个绝好的机会,手起刀落,血溅当场,横尸两具。
但这次,棋子栽了。
人是杀了,但他被抓了。
杀人现场,官兵设了埋伏,棋子没能全身而退。
出卖他的,就是画师。
画师其实不是画师,是个官儿,作画只是业余爱好。
伊二父子是画师的政敌。
所以这次,画师大获全胜,除掉政敌,捕获劫法场的恶徒,和杀人凶手。一举两得,不止两得。
京师传来圣旨,画师加官进爵。
而棋子,被押上了法场。
为了享受胜利者的乐趣,画师亲自做了监斩官。
一个跪在屠刀下,被烈日暴晒,面无表情;一个坐在方案后,品咂着香茗,眉飞色舞。
一个说:过河拆桥,果然好手段。
一个说:对,你就是个过了河的卒子,没几步活棋了。
屠刀,握在刽子手杨三的手里,他站在棋子的身侧,静候着监斩官一声令下。
少侠,杨三说,对不住了!
无妨,棋子说,早晚的事。
棋子觉得脖子上有虫子在爬动,极其难受,想探手去抓,可手脚被粗壮的牛皮绳捆了个结实。
算了,人之将死,何不让一个蝼蚁多享受片刻安宁呢?
或者,它也会被杨三的鬼头刀斩作两断吧。
杨三也注意到棋子的脖颈上有虫子,靠近他,伸手弹去。
棋子苦笑,连刽子手也有仁慈,也觉得无辜的少女不该横尸街头,弱小的虫子不该身首异处,可是——
少侠,杨三趁着靠近棋子的机会,悄声说道,过了河的卒子,只进不退。
棋子仿佛一凛,未及细品杨三的言语,画师的令牌已掷到地上,喊一声:
午时已到,斩!
杨三麻利地抽掉插在棋子衣领里的斩标,挥起宽面鬼头刀,一刀斩下。
他用力很猛,棋子察觉到一股劲风袭向后颈,刀还未到,劲间的肌肉便不由紧缩了一下。
一个优秀的刽子手!
棋子心里想。
然而,鬼头刀并没斩向他的颈间,而是挑开了捆缚他的绳索。他只觉得身上一松,便站了起来,一转身,杨三将鬼头刀递了过来。
少侠,记住,过了河的卒子,只进不退!
说罢,杨三赤手空拳,冲向蜂拥而至的官兵。
棋子提起鬼头刀,扑向画师。
几个官兵围上来,被棋子几刀劈开;画师急欲逃跑,被棋子赶上,一刀砍下脑袋。宽阔的刀面,兜起血浆,洋洋洒洒,荡起一团雪雾。
场面大乱,围观的群众尖叫着仓皇逃窜。
而官兵,从四面八方拥来。
杨三的砍头技术一流,可武功低微,很快便被官兵砍倒在地。他挣扎起满是血污的胖乎乎的脑袋,向正在奋战的棋子呼喊,声音含糊不清。
少侠,只,只进不退,做,做你应该做的……
棋子回身望了望杨三,眼含热泪,砍开一条血路,向远处遁去。
《沉底的卒子》
杨柳岸,晓风残月。
小师妹面河而立,对月而望,月中便有她的眼睛,她的眼中便有个月亮;风,袭击着她的长发和白裙,在岸边的青石上,投下一团飘渺的,似乎半透明的黑影。影子如她一般憔悴而美,如她一般踌躇而悲。
河中心,渔火一点。
哥,我要走了。
棋子无言,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不必问,为何是你;不必问,不走可否?不必憧憬难以预测的未来,不必留恋已成定局的既往。这,已无意义,也无必要,既然选择了,无论对错,都要走到终点,这就是江湖。江湖没有幻想,只有残酷的杀戮与争夺。
小师妹,无名无姓,飞羽教唯一的女弟子,排行又是最小,不必指名道姓地称呼她,连师父项大春也称她为小师妹。
飞羽教弟子众多,小师妹独爱棋子一人。
飞羽教弟子众多,危难之时,却只有小师妹能力挽狂澜。
小师妹就是小师妹,一个弱女子而已。她武功低微,地位卑下,况又引得同门男弟子争风吃醋,有伤风化,所以掌门人项大春说:
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孔子此言,果然没错。
但小师妹不是全然无用,她的用处,不在武力,而正在于这个难养。
既然自家难养,那就送给对手。
如此,小师妹就以和亲的身份,嫁给了大风帮的帮主刘天宇。
大风帮,在当今武林颓废之际,一枝独秀,俨然成了全武林势力最大的一个帮派。
唯一勉强能与之抗衡的就是飞羽教。
刘天宇是汉高祖刘邦的后裔,大风帮取名刘邦的《大风歌》,不过这只是个传说,如项大春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后裔是个传说一样。
两个帮派势均力敌,不敢正面相对,所以各自暗中用计。
翻遍三十六计,项大春也没个头绪。偏巧,小师妹过来添茶,衣袂飘飘,清香缕缕,连身经百战,阅人无数的项大春都不由为之心旌荡漾。
小师妹朱唇轻启,师父,可有良策?
有了!项大春双目中射出两道亮光,美人计!
他的意思,让小师妹嫁给刘天宇,而消磨他的意志;若能玩出些风花雪月,红杏出墙之事,引得大风帮内讧,自相残杀,那更最好不过。到时候,飞羽帮倾巢而出,一举消灭之,何等快意!
哥,我要走了。
见棋子不语,小师妹回过头来,又重复了一遍。
棋子站在一棵杨柳下,垂下的枝条,配合着月光,把他的脸面切割成四分五裂,看不出他的表情,月影斑驳中,两道目光,内涵丰富,意义复杂。半晌,他说:
告诉刘天宇,你是棋子的女人,我早晚会去接你。
小师妹一怔,颇感失望,不过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转身走了。
小师妹。棋子喊,记住,一定要说,这句话,非同小可。
小师妹稍作停留,没回头,叹口气,还是走了,娇倩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之中;而月已西沉,东方泛起一抹曙色。
继而,推出一轮红日,给棋子的身上罩了一层霞光。
一只燕子,凌空掠下,在河面上轻轻一点,便又欢快地飞走;燕嘴的残水落下,在平静的水面上划出几道涟漪。
远处爆竹声声,鼓乐齐鸣,想是迎娶小师妹的队伍到了。
秋天了,杨柳泛黄,无尽的叶子纷纷落下,落在棋子的头上,身上。他一动不动,仿佛穿了一件斑驳的蓑衣;继而,河面结冰,漫天搅雪,天地苍茫,树如冠盖,而棋子如静穆在雪中的雕塑;春暖花开,鸟语花香,而河水初融,沿岸仍结着冰碴……
春秋寒暑,棋子一直站在河岸,仿佛从未离开过。
倘若仔细一点看,他的衣服上,满是鲜血,已凝结;而手中,多了一柄短剑,剑身上也是血迹斑斑。显然,不久前,他经过了一场浴血奋战。
片刻,一个疲惫的身影向河边靠近。
是小师妹。
洁白的衣裙上,到处是红迹;而手里的长剑,还在滴血。
她走在棋子的背后,静静地站着,双肩微微颤动。
棋子没回头,颈间稍稍缩了一下,似乎察觉到背后的杀气。
你为何要来?
报仇,或者还债。
报仇怎讲?
项大春是我的师父,而你杀了他。
还债怎讲?
刘天宇是你的师父,而我杀了他。
是的,棋子是大风帮刘天宇的弟子,他来飞羽教是卧底的,并伺机杀掉教主项大春。
和小师妹一样,他在大风帮是个不入流的角色。只有不入流的角色,师父才舍得放到敌人的阵营中卧底,因为卧底,最后必然要牺牲的;就像小师妹到大风帮和亲一样,要么耻辱地完成帮派光荣的任务,要么壮烈地结束自己卑微的生命。
因为,他和她,都是一枚卒子。
而且,是沉底的卒子,前后都无路,别无选择。
也正因为是沉底的卒子,才有如此强的战斗力,让他和她存活到最后。
前一刻,小师妹以妻子的身份,杀了丈夫刘天宇;而棋子,以徒弟的身份,杀了师父项大春。
夫妻是真夫妻,而师徒却是假师徒。真夫妻,却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假师徒,却针锋相对,同室操戈。
那么,来吧!
棋子的身体,随着这一声来吧,急速回转,短剑出手。
与此同时,小师妹的长剑也已出手。
长剑比在了棋子的脖子上,而短剑直抵小师妹的咽喉。
两人谁也不动了,四目相对,一个哀怨,一个悲愤。
你,还是做了我师父的妻子。
是的,因为你已成了飞羽教的人质,我必须按照师父的命令行事,否则,你早死了。
那句话,你说了吗?
说了。
可是他,他,为何还……
他说,你是个沉底的卒子,已无用了。
铛——短剑落地,棋子的眼中,血泪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