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10月3日,毛主席主持政治局常委会议,讨论台湾海峡形势。对金门的轰击已经持续了40天,效果究竟如何,下一步又将如何行动,都需要中央最高决策层给以总结和明确。
斗美国、打老蒋,在领袖们之间永远都是一个较少分歧、可以畅所欲言的话题。
让蒋军留在金、马
邓小平首先发言,他用特有的平实简短语言,对毛主席的前段决策给予肯定和支持。
邓小平说道:一个月来,中美双方都在摸底,华沙如此,金门亦如此。现在双方都比较了解对方意图了。公平地讲,对峙中,双方都比较谨慎。我们的火力侦察是对的,迫使美国人不得不考虑怎么办。同时,我们只打蒋舰,不打美舰,这也是谨慎的,克制得当的。
刘少奇发言,补充邓:宣传上我们大张旗鼓地谴责美国侵略我国领土台湾,抗议美舰美机侵犯我领海领空,不仅动员了全国人民,而且动员了国际舆论,支持了阿拉伯人民,也对美国当局造成了强大压力,也是做得好的。
朱德发言,作为井冈山时期的老司令,他对我军现代化建设和炮战中的上乘表现,感到由衷高兴。
他说道:这次炮战,对部队锻炼很大,是和平年代难得的练兵机会。不仅炮兵完成任务出色,空军、海军也都打得不错。我们要继续把我们的空军、海军搞上去,解决台湾问题,归结到最后还是要有实力作后盾。
周恩来发言,在他所精通的外交领域,并且,务实具体:我估计,美国可能在华沙会谈中提出三个方案:第一,要我们停止打炮,蒋方减少金、马兵力,美方声明金、马在美蒋共同防御范围之内。
第二,要我们停止打炮,蒋方减少金、马兵力,美方声明共同防御限于台、澎;第三,要我方停止打炮,蒋方从金、马撤退,双方承担互相不使用武力的义务。
三个方案我们都不能同意,因为三者的实质,都是使美国霸占台湾合法化。但中美会谈继续下去仍对我方有利,可以拖住美国人,力求避免美方或其他西方国家,把台湾海峡问题提到联合国去。
领袖们各抒己见,七嘴八舌,气氛活跃,讨论热烈,但大家于默契中,都在遵守着一条不成定规的原则,对于今后的斗争方略较少涉及。
即便是周恩来,也仅仅是在他所熟悉的外交领域发表了一些个人看法,而给毛主席权威性的发言预留出足够的空间。
几十年来的经验表明,在军事战略领域,毛主席不拘一格、潇洒豪放的思维方式,常常孕育着石破天惊的见解,付诸实践,又一再地证实了他独到奇特的见解确为真知,高人一筹。
正因为如此,毛泽东方能于人才辈出、强手如林的风云时代脱颖而出,令他的均非等闲之辈的同事们心悦诚服。
现在,同事们正期待着,毛主席将怎样给炮击金门这篇文章写结束语。
毛泽东开始谈他的见解了:侦察任务已经完成,问题是下一步棋怎么走。对于美国杜勒斯的政策,我同蒋介石有共同点,都反对搞两个中国,说明对蒋有争取的可能。
自然,他坚持他是正统,念念不忘反攻大陆。我呢,也绝不答应放弃台湾。但目前的情况是,我们在一个相当时期内不能解放台湾。蒋介石是不愿撤出金、马的,我们也不是非登陆金、马不可。
可以设想,让金、马留在蒋介石手里如何?这样做的好处是,金、马离大陆很近,我们可以通过这里,同国民党保持接触,什么时候需要,就什么时候打炮,什么时候需要紧张一点,就把绞索拉紧一点,什么时候需要缓和一下,就把绞索放松一下,不死不活地吊在那里,可以作为对付美国人的一个手段。
我们打炮,蒋介石就要求美国人救援,美国人就紧张,担心蒋介石给他闯祸。对于我们来说,不收复金、马,并不影响我们建设社会主义。光是金、马蒋军,也不至于对福建造成多大的危害。
反之,如果我们收复金、马,或者让美国人迫使蒋介石从金、马撤退,我们就少了一个付美国的凭借。
一石入水,激起波澜。与会者们交头接耳,点头称是,都说先前在要不要拿下金马的问题上,总是有些瞻顾犹豫,觉得拿有拿的道理,不拿有不拿的利益,孰重孰轻,掂量不出,决心难下。
今天主席把这个问题讲清楚了,认真琢磨分析,确实还是让蒋军继续留在金、马好,有利于团结争取台湾的一部分人。同时,增加美蒋之间的摩擦、埋怨,让美国当局背上这个包袱,需要时挨上我们一脚,叫他提心吊胆。
毛主席作最后总结,端出自己的决心:就是这样了,方针已定,不再犹豫,还是打而不登,断而不死,让蒋军留在金、马。但打也不是天天打,更不是每次都打几万发炮弹,可以打打停停,一时大打,一时小打,就是一天只零零落落地打几百发。
但我们在宣传上仍要大张旗鼓,坚持台湾问题是中国内政,金马打炮是中国内战的继续,任何外国和国际组织,都不能干涉。
美国在台湾驻扎陆空军,是侵犯中国领土、主权,美舰云集台湾海峡,是蓄意制造紧张局势,都必须完全撤退。我们争取和蒋介石通过谈判解决金、马以至台、澎问题。以上这些原则,在舆论宣传上可以鲜明提出,在华沙会谈中可以外交辞令些,但也不离原则。
中国最高级别会议,历来鲜有掌声。但是这次例外,与会者们用拍巴掌的方式,表示了对毛主席战略思考的一致支持。
只有毛泽东,才会这样做文章
10月5日8时,毛主席指示福建前线部队:不管有无美机、美舰护航,10月6日、7日两日我军一炮不发,敌方向我炮击也一炮不还。偃旗息鼓,观察两天,再作道理。
毛主席要求美舰护航和蒋军挑衅均不打炮,是为了能够排除一切干扰,静心凝神撰写好一篇文章。
据说,4日一整天,他足不出户,不批公文,不接电话,不见客,就那么在书房里踱步、静坐、吸烟、喝茶、苦思冥想着什么,精心勾画着什么。秘书早把纸笔备好,但他未著一字。
5日晨起,他先到室外花园转圈,侧耳聆听雀鸟的鸣叫,深深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突然驻足,快步回房。正襟端坐,奋笔疾书。文思如泉,一气呵成。
最后,他修改几字,掷笔,吩咐秘书:速送各常委和彭(德怀)、陈(毅)阅。
继而喃喃道:许多年了,我是诚心诚意,想对海那边的老朋友们,说几句奉劝话哩。
10月6日,中国各大新闻媒介,同时播发以彭德怀名义发表的《告台湾同胞书》
蒋介石当日拿到文稿,连读数遍,说了一句:这不是彭德怀写的。中共那里,只有毛泽东才会这样做文章。
我们至少可以再活一星期
毛主席的《告台湾同胞书》,再一次使各方没有想到,40天前突然间爆发的炮战,也于突然间暂停。
没有了隆隆炮声,一下子静寂下来的金厦海峡,在向人们提示:毛泽东始终是这场战事的执牛耳者,要打要停,何时打何时停,完全在他的判断掌握之中。
国民党高层在进行了一番紧急研判、磋商之后,作出消极反应。国民党发言人称我方文告完全是骗局,决定不予理会,并特别强调:宁可冒继续被炮击封锁的危险,亦不愿美国盟邦退出护航。
在惊涛恶浪中艰难挣扎的国民党,坚拒我方抛出的救生圈,仍然紧紧抓住毫无保障的美国稻草不放,看似矛盾,其实也很符合逻辑。
毕竟,站在他们的立场来看,排斥我方的友善表示,是为了向美国表示忠贞,同时也是为了同美国继续交易,开价也可以从你美国人不要再逼我从金门撤退了抬升到你美国人应该保护我继续固守金马。
蒋大总统在被美国人玩于股掌之后,仍旧不能从陷美国于金马海域的梦魇战略构想中纵跳出来,识时务耶,不识时务耶?
美国却丝毫不给蒋总统什么面子,助理国务卿赫脱,当天即对中国国防部长文告表示欢迎,并爽快宣布:从8日起,美国海军暂停为补给金门的台湾船队护航。
向一篇其目标策略全然是针对自己的文章鼓掌,并给予积极热情的呼应,表面上看,美国人简直患有阿Q式的愚痴了。
其实也不然,赫脱后面还有话呢:希望这预示中共将永远停止他们的武装进攻……
美国从来就没有脱离舍弃金马而换取永久停火的思路,此次不过仍在争取同中国做成一笔我赞成了你,你也应该赞成我的买卖。
山姆大叔就是这样,在牺牲他人的利益而攫取自家利益方面,一向精着哩。
对文告真正发自肺腑高兴欢迎的,是金门的阿兵哥们。6日,晨雾刚刚消散,我某观察所观察员首先看到一个穿着短裤拿着小筐的蒋军士兵,地老鼠一样从金门岛西北角的一个地洞里钻出来,弯着腰迅速地跳到附近一条河沟里去摸鱼虾。
不久,另一处又钻出了十来个,跑到海湾里去洗澡。在可能是伙房的目标附近,也出现了三三两两挑担、背筐的士兵。
从敌军的动作来看,仍然惊魂未定,他们先从地洞里探出头来,东张西望一番,一出洞就慌慌张张地拔腿奔跑。
观察员们笑疼了肚皮,有个小鬼还恶作剧地双手作喇叭状,扯着脖子喊:不要怕,慢点跑,给你们放假喽!
看到我军炮阵地上真的不发一声炮响,蒋军官兵也就愈发的胆大,成帮结队地出来走动,有的晒衣服被褥,有的活动胳膊腿,有的理发,有的站在海边享受日光浴。
到了上午,料罗湾海滩来了蒋军运输舰放胆靠岸,载重汽车也一辆接一辆开到码头边,有成群的蒋军士兵蜂拥上去抢运。
在那些被重物压得弯腰曲腿的士兵后面,依稀可辨有军官模样的人物,指手画脚地指挥。
白天不见一丝炊烟,夜晚不见一星灯火的死寂之岛,重又现出了生命活动的迹象。
一名美国记者自金门发出消息:停止炮击的消息从一个炮位传到另一个炮位,并且传到了海滩,你不必说中国话,就可以注意到这个岛上的气氛缓和下来了,每个人的心情都非常愉快,从地堡里走出来的士兵互相握手,并且高声叫好,有人说,我们至少可以再活一星期……
凡是敌人欢喜的事,自己人便很难兴奋起来,这是一般的规律。厦门前线中下层官兵和民兵对文告的反应,远不如下达开打令时那样兴高采烈,干劲十足。
沉默无语的炮阵地上,好像还潜流着一股看不见但感觉得到的疑问、不解甚或埋怨的情绪。其实这是挺正常的事情,或者说,是以消极方式所表现出来的积极现象。
毛主席的战略意图,目前,还仅在最高层次传达、领会,要叫打炮打得正起劲的基层就此罢手,180度转向,完全自觉自愿地融为行动,恐非唯物主义态度。
要知道,战场上,每一个士兵都是某种战略企图的负载者,但决非每一个士兵都是战略家。
当然了,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令如山倒,上级说停打,那就不会有一颗炮弹不受约束地飞出炮膛去。
10月6日之后,尽管金门岛上又出现了那许多香甜可口的目标,厦门前线数百门大炮均克制住内心的骚痒,做到了一言不发。
杜勒斯挨了一记耳光
事态发展应了军营里的一句常用语: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毛主席的金门炮击,再停两星期未能如愿实现,暂停刚刚延续了一个星期,形势便要求他重作部署,恢复开炮。
从军事上看,打与不打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概念,但从政治上看,不过是两种手段的交替使用而已,目标都是一个:对付可恶的美国人。
毛主席中道而收回成命,事出有因。
将《国防部命令》抛出,第一个要听的就是蒋介石的反应。令人遗憾,这位老朋友的表现确实不够好。
14日,蒋介石接受澳大利亚记者华尔纳采访时说: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从沿海岛屿撤军的问题。我们决心不撤退,不姑息,随时准备以更大的武力来对付武力。
17日,他在接见《纽约时报》记者麦克雷戈时又说:我们下定决心扼守沿海岛屿,如果我们在压力下撤出这些岛屿,希望将告幻灭。
蒋透过记者向美国表示不从金门撤退的意愿,可以理解,甚至应该鼓励。然而他对毛泽东的和解姿态也毫无善意回应,并仍在侈谈反攻老调,顽劣态度又不能不令人气恼。
对其冥顽死硬这一面,恐需怀柔与敲打兼施才行,二者短期内殊难偏废。
美国的表现又有点太好了。其新闻发言人首先对中国军队的决定表示欢迎,然后,很有几分得意地宣称,是由于美国政府的强硬政策,才带来了台湾海峡地区的和平。
并妄议:解放军再次停止炮击,将会变成永久停火。
从华沙传回的信息也说,美国谈判代表又将永久停火案摆上了桌面,开出的条件还是美国将说服蒋介石从金、马撤退或减少驻军。
看起来,美国此次,是想充分利用我方的停射两周,争取在台海冲突三方中,以调解人的姿态出现,占据主动位置,拿到最大的利益。
性急的美国人不光嘴上说,而且付诸行动。18日,美国宣布,国务卿杜勒斯将于21日赴台,与蒋介石会谈。
杜勒斯带给蒋介石的见面礼是:将已驻在台湾的奈克一一赫尔克里土地对空导弹营的全套装备,交给蒋的军队使用,另有许多坦克和各种弹药,正在运往台湾的途中。
来自各方面的情报表明,杜氏此次台湾之行只有一个目的:以美国继续维护台湾安全的明确保证,要求蒋在撤退金、马或大幅减少金、马驻军方面作出承诺,为我方最终接受永久停火创造必要条件。
美国认为,毛泽东已宣布停火,这将使蒋坚持不撤军的固有立场更加困难,为说服蒋接纳美国的建议,提供了适当的时机。
美国此期间最大的失着,是居然又百口莫辩地派出军舰,为国民党海军护航。
19日23时30分,美国海军登陆舰橡树山号,在驱逐舰麦克凯恩号、汤马逊号、科格斯威尔号环卫下,驶达金门料罗湾6海里处,与国民党运输船队会合,鬼鬼祟祟不知搞甚名堂,于20日凌晨5时一道返台。
此举触犯了我方关于美舰不得护航的禁令,也违反了美方关于美舰暂停护航的诺言,理所当然引起了我方的极大愤怒。
事后,驻台美军发言人勒姆普金中校,矢口否认美国海军进行了护航,却又逻辑混乱地承认,确有1艘美国登陆舰担任了接送台湾船队的工作。
北京判断,这次事件不应该是华盛顿的失控或某美军指挥官的鲁莽,鉴于军事上全无护航必要,美国的故意越轨,显系杜勒斯访台前夕,以此安抚一下蒋介石,捎带试探解放军的停止炮击,是否会变为永久。
美国人过于自信,行动之前怎么也不好好想一想,在政治、军事、外交的高度敏感期,乱下赌注或不按规则出牌,难道不会引发难堪和不愉快的局面?
毛主席已经获得了恢复炮击的充足理由,虽然原本他停打两星期的愿望十分真诚。
10月20日下午3时,毛主席发布了亲笔起草的第二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命令》。话是对自己人说的,却是下给对方的一道战表
毛主席的个性,历来言必行,行必果。遇大事,三思而后言。一旦话离了口,火箭也追不回。
《命令》向全世界播发1小时后,16时整,厦门前线解放军32个炮兵营、5个海岸炮兵连的422门各式火炮开始轰击。
发炮时间经过精心择定,据测算,此刻,肩负重任的国务卿专机已经升空,毛主席就是要用火炮,为兴冲冲远道而来的杜勒斯助兴。
美联社记者海托华写道:毛泽东突然间恢复炮击,直接打了杜勒斯一记耳光,使他试图进行一次穿越极地飞行的计划,彻底乱了套。
沉默了14天的金厦海域,就像是经过短暂喘歇的活火山,再度喷发。此次炮击规模,较前几次集中大打略小,每炮平均发弹20发,共8800颗、130吨爆炸物抛洒金门。
奇景再现:大、小金门爆光,密密麻麻一片星闪,此岸与彼岸的巨大轰鸣交响协奏,若干鼓噪动,似万马长嘶。
但见那火墙烟帐、红海黑云、日黯霞昏,狂电疾风,惊天地而乱乾坤的图景,迸射出雄阔磅礴的超自然伟力,那是亿万人意志、信念和情感瞬间炸裂开来、释放出的巨能。
汇总战果,击伤国民党军中字号运输舰3艘、大型货船1艘、C-46运输机1架,毁敌炮阵地及观察所十余处,双打街码头物资堆放处,大火烧了3小时。
掌灯时分,蒋介石接获金门当日战况详报。虽然他对毛主席突然恢复炮击也觉意外,但已全然没有了八二三那天的忐忑心悸。
同毛主席近两个月的真打实练棍棒切磋,他对我方的战略底牌也算摸到了一二。毛主席主要是冲着美国人去的,此次不会登陆金门,更遑论台湾了。
他还愈渐明了地意会到,毛泽东实际上是要他守牢了金门的。总之,他人在孤岛,屁股底下大总统的宝座目前无虞,可以安坐。
他浏览一遍战报,鼻子里嗯了两声,随手放在一旁。随解放军怎样打,金门不会有大事,今天损失些许人、炮、物,算不得什么。
杜勒斯:一切为了美国
18日、19日两天,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在罗马参加教皇庇护十二世的葬礼。20日,事情办完,他决定立即按计划东飞,到台湾与蒋介石会晤。
此刻,美国在罗马惟一现成的、能立即起飞的飞机,是一架空军喷气式加油机。
这种飞机,在速度和性能方面是很出色的,但对旅客来说,却一点也谈不上舒适,因为除了一对吊床和几个固定在黑糊糊、通风的机舱里的小座位以外,既无床铺、甚至也没有宽大一些的椅子。
杜勒斯没有丝毫的踌躇,他一向惜时如金,不愿白白浪费大半天,而等候飞来一架美国豪华专机。
他顺着狭窄的舷梯爬进机舱,随便找个座位坐下,对飞行员说:孩子们,咱们走吧!
杜勒斯是美国历史上权势最大,也是最为辛苦的国务卿,他常常亲自飞到世界上出现麻烦的地区,去处理问题,决不单纯依靠信件、电报和照会。
有人形容,他简直就是一个每跑一圈后又拿着接力棒再跑,而不会把棒传给别人的运动员。
当然了,凡是他去过的地方,局势往往更加恶化、复杂,麻烦的事情更为麻烦,他因此获得了不祥之鸟的绰号。
对于这一美誉,他完全不以为然,光荣自豪地说:我所从事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美国。
许多年后,艾森豪威尔深情地回忆起杜勒斯,仍然没有忘记1958年的那次困难飞行。
他评价道:想一想吧,一位其生命期限仅余半年的71岁老人,在恶劣条件下,飞过半个世界的艰难经历,其对于国家的忠贞热忱,不能不令他的同事们惊讶和感动。
一切为了美国,这是杜勒斯孜孜奉献的目标和狂热工作的动力。他的信条是:可以有保证美国利益之后的敌国利益,不能有损害美国利益之后的盟国利益。
飞行途中,接到报告,毛泽东已于东半球的下午、西半球的凌晨突然而奇怪地恢复了炮击。
国务卿为此感到失望和懊丧,他甚至产生了取消此行的念头,他始终不解的是:一向精明的毛泽东,为何选择不合时宜的时间,增加蒋的外交谈判筹码?他认为,毛现在打炮,只会对自己的夙敌蒋介石更有利。
华盛顿时间凌晨5时30分,杜勒斯决定让座机在阿拉斯加临时降落,一个电话找到了正在美国西海岸作竞选旅行的艾森豪威尔。
将总统从睡梦中唤醒后,两人就我方恢复炮击后的局势,商谈了10分钟。
接下来,美国国务院和杜勒斯之间,国务院和艾森豪威尔之间,杜勒斯和先遣到达台北的助理国务卿罗伯逊之间,进行了多次长途电话商谈。
最后,艾森豪威尔指示杜勒斯:应继续飞往台北,虽然会谈时蒋的态度可能会趋向强硬,但眼前的局面也更加说明,关于那几个惹麻烦的小岛,确应有一劳永逸的、符合美国利益的解决办法。
1小时后,杜勒斯重返天空。
机舱内单调的马达嗡鸣和机舱外厚重的暗夜,令随行人员打盹瞌睡,勤奋敬业的国务卿却了无困意,抖擞精神接着办公,凭借昏暗的舱灯,在小折叠桌上写字。
他起草的第一份文件,是将以国务卿名义发表的声明。
他写道:他此行是根据美国与台湾的共同防御条约,前来同蒋介石总统磋商,充分交换一下看法,希望通过重新研究,巩固我们双方互相信赖和信任的关系,而不是要达成任何新的协定。
他又写道:由于解放军莫名其妙恢复炮击,此次台北会谈,已不可能具有在停火情况下本来可能具有的那种范围和性质,美国希望正在进行中的炮击将是短暂的。
后面这一段话,他是专门讲给毛主席听的。他始终认为,如果没有炮击,美国要蒋从金门撤退或减少驻军,肯定会容易一些,而这样的结局,客观上应该对中共有利。
他起草的第二个文件是将向蒋进言的要点,他写道:
(1)国民党面对的危险,主要在政治方面(而非军事方面)。全世界都企盼和平。
(2)韩国、越南都已停战,企盼国民党有所贡献。
(3)当前国际情势对蒋介石非常严厉,除韩国、越南外,美国是惟一勇于支持蒋介石的国家。
(4)甚至美国是否能如目前一样长期维护蒋介石,也不无疑问。因此,国民党需要一个新方向。
语义清晰,国务卿很少含糊其辞,他所谓的一个新方向,是指台湾应该放弃以武力打回大陆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计划,致力于稳固台湾,谋求实现台湾海峡的和平。
自然,蒋如果认同这样的新方向,他就应该从金门等大陆沿海岛屿上撤出,或大大压缩驻军,不使那些小岛成为爆发冲突的根源。
据说,杜勒斯最反感人们把他描绘成战乱的祸源,他以为,这是对他缺乏了解或故意诋毁的缘故。
他曾经厉声反诘一位记者:为什么要称我为不祥之鸟?这不公平,我一直都在真诚地服务于世界和平事业,和平,是我为之奋斗的人生最崇高目标。
不必怀疑杜勒斯先生1958年跨洲飞行时对和平的真诚。实际上,自他起始,维护中国分裂状态下之和平状态便成了美国历届政府的国策。
自他之后,保持台湾海峡两岸不统不战原则也为美国政治家们所遵循。
21日9时20分,陈诚办公室第二次给阳明山总统官邸打来电话,报告陈院长的叨扰恳请:
杜卿此次来台,事关台澎存废、党国安危,眼前一切工作,唯此为大。对杜氏其人,谬议可以婉拒,面子却不能不给。总统也常常告诫职等,维护同美利坚之长远友好,为外交第一要义。故冒昧再请,还盼劳动大驾即刻起程,亲到机场迎候,以示亲善,杜绝外界妄测。
蒋介石不耐烦地对侍从摆手:我早已说过了,不去!不去!他陈诚去怎么就是不给面子?同洋人办交涉,不能未见面先自贬,你矮三分他就会高一丈的!
这之前,杜勒斯曾有过4次降落台湾的经历,每一次,老蒋都笑容可掬地站在停机坪一侧迎送,表达了对国务卿的尊敬与重视。
而此次故意破例,拒绝亲迎,当然再清楚不过地传达了他的不满,提醒国务卿到这里来应该谨言慎行。
十里之国,君亦人尊。百邑之邦,相亦臣属。小国之君,不阿大国之相老蒋铭记老祖宗的遗训,严守着君主的至尊。
况且,他从未把自己当作小国之君来看待,辖地虽仅余弹丸,但他曾经是一个伟大国度的领袖,现在也仍然自视为那个泱泱大国的代表。
当代中国,敢于梗着脖颈对美国人说不的,毛泽东是一个,蒋介石也算一个。
所不同的是,毛主席在事关民族独立国家主权的问题上,不惜抽出剑来与美国决斗,蒋介石则始终不敢放开抱牢了山姆大叔粗腿的那只手。
惟当根本利益受到触犯时,他才会腾出另一手来,轻重适度地在那粗腿上拧一把。
即便如此,毛泽东对老朋友的胆量依然很赏识,他说过:宣传上我们说蒋介石是卖国贼,但客观看,蒋毕竟与历史上的秦桧、慈禧还有不同嘛,只要他还有起码的爱国情感和民族意识,我们都要团结、争取。他同美国闹独立性,不论大闹小闹,都要支持。
1958年10月,美国国务卿杜勒斯窜访台湾。
蒋、杜会谈,是金厦炮战中的一件各方关注的重要大事,会谈结果对台湾走向和两岸关系影响久远,并促使毛泽东以满意心情奇特方式,结束了对金门的激烈炮击和围困封锁。
蒋、杜联合声明,是杜勒斯在其生命和外交生涯即将走到尽头时的又一杰作。回到美国不久,他被发现患了癌症,已到晚期。
在华盛顿沃尔特里德陆军医院痛苦挣扎了数月,1959年5月24日,杜勒斯与世长辞。
他得到了国葬待遇,长眠于华盛顿国家公墓,冢前竖立镌有第一次大战陆军少校杜勒斯的小石碑。
作为一位个性突出、作风鲜明、在美国历史上留下深刻印迹的国务卿,杜勒斯的生前死后历来毁誉参半。
但不管怎样,他所发明或参与创作的大规模报复战略、战争边缘战略、和平演变战略,至今仍被许多美国政治家奉为圣经。
他的既扶蒋又抑蒋,让台湾海峡长久维持现状的基本构想,也依然引导华盛顿的思维在看不到光明的死胡同中徘徊。
杜勒斯死了,西方世界一片哀惋。在台湾,却引起了十分复杂的情感。蒋总统除了按照礼仪常规,发去表达悼念之意的唁电而外,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但是据说,老先生曾多次嘱托赴美的外交官,到杜卿的墓前代表他献一束小花,默哀片刻。
他也曾在私底下讲过这样的话:没有杜勒斯,我们可能在台湾站不住脚跟,但有了杜勒斯,我们可能就再也回不去大陆了。
不必见怪,杜勒斯是美国政治家,而非台湾政治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美国,而非为了台湾。
杜勒斯生前的名言是: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属于我的祖国。
艾森豪威尔访台,毛泽东用7万发炮弹欢迎
在金门前线,每逢年末岁首,两个单日便有一回难得的碰头机会,按单打双不打之规定,这时,解放军应连续炮击两天。
但1958年12月31日和1959年元月1日,为了使金门同胞和守军过好新年,我军连象征性的动作也一概免去,不发一炮,此举无疑是一种善意的表示。
元月2日,逢双,金厦应无战事。
3日,节日的气氛还笼罩着前线,福建前线部队仍不准备打炮,以实际的行动来贯彻毛主席就是单日也不一定都炮击的指示。
黎明,朝阳慵懒地从海平线伸出头来,睡眼惺怆地窥探无风无浪的大海。
大峻岛上勤劳的人们早已晨起,身披霞色,开始了紧张有序的劳作。
也许,逐渐和缓的炮战,已使人们松弛了警惕,也许,三天的太平享受,唤起人们对新的年景有更美好的憧憬。
壮劳力大多到田野、海边去了,妇女和老弱留在庭院,拾掇修补战争带来的破坏,孩子们依然无忧无虑嬉戏顽闹,无人知晓祸灾即将来临。
上午9时许,金门的大炮突然间将宁静砸碎,成群的炮弹溅落大峻岛,在村庄、盐场、海边和田地里炸开。
与以往不同,这是一次名副其实的对无辜弱者的疯狂滥杀,炮弹追逐的目标显然不是执戟军人而是和平居民。惊恐的人们四散奔逃,就近寻觅避难之所。
可怜的山头村成了重灾区,密集的弹片歇斯底里撕咬着它缺乏防护的躯体。一发炮弹鬼使神差,准确命中了躲藏着数十位乡亲的防炮洞,惨祸于瞬问发生。
死亡共31人,其中1到6岁的儿童15名,10-14岁的儿童3名,50-70岁的老大娘3名,青年男女10名;另有伤者17名。
32岁的许梅怀,抱着出生仅两个月的女儿共赴黄泉;57岁的郑德金,同时失去了妻子、女儿、大儿媳和两个孙女,42岁的张大婶,永远地没有了两个儿子,有些儿童互相搂抱着被炸死了,有些孩子死去的时候,手中还端着盛满饭的碗……
山头村在血水和泪水中浸泡,哀号伴着硝烟和烈焰飘荡。
金门为什么乱发神经拿羸弱开刀?慢慢传过来信息。新任金防部司令刘安琪立功心切,露一手思想严重,为向台北表现,他就是天不怕地不怕,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刘上将的草率鲁莽,注定了他的冒险豪赌要蚀本。
7日下午14时,被激怒的厦门开始了报复轰击,28个炮兵营、8个海岸炮连共368门火炮,将2.6万发炮弹连本带利奉还给金门。
素有辇头称号的刘上将,也梗着脖子还炮7000余发。战斗一直持续到夜晚,一场你狠我比你还狠、你恶我比你还恶的炮战,终于以金门低头而告结束。
对岸岛上那将半边海天映红的大火,尚未熄灭,8日,第一张《解放军报》已在北京印出,头版大字标题《国防部发言人宣称》:
金门蒋军在本月3日上午,对我大雄岛山头村和平居民滥施轰击,使居民和儿童蒙受重大伤亡。对此罪恶行为,全国人民表示极大的愤怒,本应给予严厉的惩罚。
但是,考虑到金门蒋军这一罪行,可能系少数极端分子所为,故今日我福建前线的人民解放军炮兵部队,给予适当惩罚以示宽大。同时,对金门岛料罗湾的码头、机场和指挥部等目标,未予轰击,以利蒋军固守。
多么有趣,惩罚不仅适当,而且还表达宽大之意;猛烈轰击又偏偏不打要害,为的是有利敌方固守。
金门与厦门间的战事愈呈其怪,毛主席的对台方略新思维才愈显其明,他的大致方针出发点,是不再把台湾岛上的人群看成铁板一块。
任何时候,少数极端分子胆敢轻举蠢动,必然给予量刑相当的惩罚。而绝大多数军民同胞,则尽在争取之列。
毛主席将新闻稿改毕,道:蒋委员长手里还剩下那一点点地盘,他舍不得金门、马祖那几个岛子哟。通通丢给他,叫他去管,叫他驻军。要是收回了,现在我们不是连个发表意见的场所都没得了?
1960年夏,艾森豪威尔准备于卸任之前,填补旅行生涯的一项空白,到远东来散散心。计划出访的有菲律宾、日本、南朝鲜,台湾也在其列。
一位美国总统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在一个分裂的省份进行国事访问,当然会被那个古老而伟大的国度,视为故意的轻蔑和挑衅。
仅仅发表一些批评的言论,已显得分量不够,毛泽东一直在思考,绝不能叫艾氏此行玩得太过开心快乐。
艾森豪威尔的行程表上,准备6月17日抵达台北,19日离开,来去的脚步,刚好踩在两个单日上面。精明的艾氏,忽略了一件事情,逢单,是解放军行动自由的开炮日。
为了在金门前线对美帝国主义举行武装示威,我军准备在艾森豪威尔到台湾的前夕,仍按单日惯例炮击金门。
每天打炮4万发。炮击时应尽可能少打死人。主要是打金门群岛的山头、滩头、空地,不打村庄。军事目标只打敌观察所,其他不打。
每天4万发炮弹,是谓实打。不打目标只打空地,是谓虚打。实打,矛头直指美国人,来时打他个下马威,去时打他个灰溜溜,表现中国人民鄙视帝国主义的英雄气概。
虚打,是要台澎金马军民了解明白,美国才是我们的共同敌人,中国人不要打中国人。
实打与虚打的有机结合,次要矛盾服从主要矛盾的精明安排,使得1960年的万炮齐轰迎送瘟神,构成了战争史上另一幅奇妙景观,又一次表演了毛主席炉火纯青的斗争艺术,堪称其传奇军事生涯的又一神来之笔。
6月17日下午17时,艾森豪威尔总统乘坐的圣保罗号重巡洋舰,已接近台湾的东海域,中国大陆的广播电台开始播发《解放军福建前线司令部告台、澎、金、马同胞书》。从语言特色和行文风格一听便知,该文仍为毛泽东手写亲撰:
同胞们:艾森豪威尔要到你们那里访问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是帝国主义的头子,同过去的杜勒斯一样,向来对你们不怀好意。一年多以前,杜勒斯到你们那里去,对你们施加压力,要你们服从美国的计划,把台湾完全沦为美国的殖民地。我们打了炮,你们抵抗了美国人,杜勒斯没有能够如愿以偿。杜勒斯虽然死了,美国并吞台湾的心并没有死,艾森豪威尔的政策,就是杜勒斯的政策。艾森豪威尔是我们的敌人,也是台、湖、金、马一切爱国同胞的敌人。
为了支持亚洲各国人民反对艾森豪威尔强盗旅行的正义斗争,为了支持台,澎、金、马爱国同胞反对艾森豪威尔的强盗旅行的正义斗争,为了表示伟大的中国人民对艾森豪威尔的蔑视,我们决定:按照单日打炮的惯例,在6月17日艾森豪威尔到达台湾的前夕和6月19日艾森豪威尔离开台湾的时候,在金门前线举行反美武装示威。
一切不愿意屈服于美国压力的台、澎、金、马爱国同胞,一定都会赞成。为了保护你们的生命安全,特此事先说明,在炮轰期间,你们务必躲在安全地带,不要出来,以免误伤。你们的舰艇,在这两天要注意,切勿驶近炮轰地带,以免危险。倘若有人不遵守我们的劝告,甘心为虎作作,胆敢扰乱伟大的反美武装示威,必遭严惩,勿谓言之不预!
北京的电波如巨石投水,激起波澜,震动台海。金门守军纷纷慌里慌张躲进坑道。台北高层乱了方寸,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圣保罗号巡洋舰上,艾森豪威尔不苟言笑,瘦削的脸颊拉得老长。此公刚刚在菲律宾街头被示威人群丢了石头,又因580万日本工人罢工,要求废除《日美安全条约》,而被迫取消了访日计划,心绪本来欠佳。
此刻解放军又来炮击,心情怎不黯淡沉重?他手扶舷椅,呆望瀚海,低声说了一句:共党打炮,不加选择。再无话。
20时05分,圣保罗进入台湾以东火烧岛海域,厦门开始火力急袭,欢迎艾森豪威尔的到来。
3万余发炮弹准确落在金门的无人地带,削石为泥,犁地三尺,却并不损伤人员设施一丝毫毛。
金门此时也表现出乖巧识趣,发的炮弹亦都打在我方的无人区域,作为向台北应付交差,向我方领情表白。
由于我军炮击,第二天的蒋、艾会谈的气氛远不如预期热烈,艾森豪威尔倒没有多说什么,但几位美军顾问和美国记者几乎半公开地表示了对国共串通做戏的不悦。
据说,美国中央情报局事后检讨,认为:对解放军的炮击方式预测不准。解放军虽然浪费了昂贵的弹药,但确实最大程度地抵销了蒋、艾会晤的影响,也巧妙利用了美台间原有的分歧。
19日,艾森豪威尔匆匆离台。毛主席如法炮制,再射弹3.8万发,以示欢送。最终,艾森豪威尔窜访台湾一无所获,却收到了毛主席七万发炮弹的欢迎礼。
这一次,金门守军确实奋起还击了,但3000余发炮弹大部,仍同样地只打在我方的无人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