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林良
这两天看《红楼梦》，看到第五十回 芦雪庵争联即景诗 暖香坞雅制春灯谜：凤姐儿想了半天，笑道：你们别笑话我，我只有了一句粗话，可是五个字的，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众人都笑道：你是粗话越好，你说完了，就只管干活去罢。凤姐儿笑道：想下雪必刮北风，我有一句，这一句就是‘一夜北风紧’…
提到作诗联句凤姐真的是不行，整本书里她插科打诨，骂人时俗语歇后语张嘴就来，可是文绉绉的诗句真的就没有几句，可是这一句一夜北风紧偏偏就让我觉得好！
它来源于生活。《红楼梦》第四十九回后半部分正是写了一场雪，一个紧不由让我想起《水浒传》林冲雪夜夜奔的那雪正下得紧，风助雪势，雪借风威，风雪中走投无路的林教头寻了新去处……《红楼梦》中王熙凤的这一句也开了一个好头：一夜之后世界成了琉璃，众人笔下白雪红梅的佳作才得以铺展开来。看着平淡无奇的一句，既交代了时令，又营造了气氛，让后来联句的姐妹们有话可说，怎能说是粗话？
王熙凤本人一定不认为自己这句话好，因为这一向不是自己的专长。
她的专长是什么呢？
《红楼梦》第二回借冷子兴之口说王熙凤…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极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天生丽质算不得特长，但是言谈爽利，心机重确实是特长。
《红楼梦》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时，众人都在厅中与林黛玉相见，王熙凤来晚了，我来晚了，不曾迎接远客。先是笑声，紧接着就是这句，可谓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待与黛玉相识时，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
短短的几句话，既夸了林黛玉还捎带着把迎春姐妹也夸了。在贾母埋怨时，又马上转悲为喜，神情转变之快可见其心机之深，后来又询问林黛玉的岁数，吃药等问题，又把自己在贾府中的地位彰显出来，及至王夫人说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吧，可别忘了时，她言：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
言词之爽利，心机之深细，可见一斑。
逛大观园的时候，贾母说她小时候摔了一跤，头上落下一个疤，一个窝，凤姐马上就说：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出些来了。王熙凤即兴发挥，一个疤痕却讨出吉利的口彩，喜庆，圆满！
贾母是一亩三分地上的当家人，有谁不想不费力气只说几句就讨得大家长的欢心？你得有那个本事不是？
对待贾母是这样，对待农村来打秋风的刘姥姥她也能言善道。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周瑞家的向刘姥姥介绍王熙凤有一句……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等到见到王熙凤，王熙凤说的话虽不热络但是也不简慢，在告贾府大门大户的艰难时也不缺少人情味，尺度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做足了人情。
刘姥姥当然是信了，不只是信，还大写的服。
骂人时的泼辣，姐妹相戏时的诙谐，迎来送往时的得体，面对小三时的笑里藏刀，面对不知人伦的登徒子弟的觊觎……你可能说她泼辣，甚至等同于泼妇，其实不然。
俗话说打人无好手，骂人无好口。最近一位央视名嘴退休后靠卖脸为生，价钱不满意都脏话连篇，你还指望着大字不识几个的王熙凤温文尔雅？
时下有多少原配面对二奶小三时是吴侬软语？冷嘲热讽是轻的，闹事街头直接手撕的大有人在，至于想弄死对方，搞残搞死的想法想必原配都有吧？有人可能会说，王熙凤的年代是准许三妻四妾的，是，那个制度可是哪个女人愿意的？
……
如果说大观园是一个海，王熙凤就是海里的一条锦鲤，惊艳了时光，却注定不能久长，淡水鱼在海里怎能寿命久长？
都说时势造英雄，是什么时势造就了王熙凤？
王熙凤如果不是有好钢口，心机至深，怕是在这座红楼里会像秦可卿一样吧！
《红楼梦》里如果没有了王熙凤，没了她的爽利言辞，没有了她深细的心机，那就像东北无雪的冬天一样，暖和是暖和了，可也终归是清汤寡水，少了许多趣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