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白嘉嘉
近日,南京文化馆老年大学取消了秋招的最低年龄限制,在课程安排中甚至贴心地开设了夜班和周末班,让996的“社畜们”也有机会享受到几百元一学期的钢琴演奏、短视频制作、声乐、普拉提等课程。
在美团上搜索同类型课程,课时数相近的情况下,价格普遍是老年大学的5到10倍。
老师耐心,同学关心,没有课业压力,被鼓励要有个人风格……社交平台上,第一批选择去老年大学“进修”的年轻人各有各的收获。
有人借着这个机会圆了小时候因为家里穷上不起兴趣班的梦;有人从无休止的焦虑中抽身,松开了鸡娃的手;有人在这里找到了面对人生不确定性的勇气,形成了自我认同。
在“卷无止境”的社会里,老年大学就像年轻人的避风港 ,用实际行动向外界宣告——
“再逼着孙子孙女们内卷,我们就要‘抢’回来自己带了!”
内卷:一股席卷全社会的倦怠
社会上常有这样的讨论,硕、博士脱离原本的专业,成为公务员,究竟提升了公共服务水平,还是对社会资源的浪费?
在许多人持浪费意见的人看来,这些选择脱离本专业的学生就像《齐物论》中朝三暮四的猴子,虽然短期收获了稳定,但寒窗苦读所积累的知识却再无用武之地,实际上给前途打了折扣。
但在现实生活中,这些人选择考编、考公,或许并非因为短视,而是眼下的社会,实在太卷了。
陈杰是江苏某大学的心理学硕士,去年,他选择了一家医疗器材企业进行毕业实习。
在短短3个月的HR生涯中,他积累起了3个文件夹的人员流动信息表,丢掉了无数和他学历类似的人的简历,唯一被留下的应届生是来自清华的博士,26岁,老师是院士。
“无论多高的薪资,企业都很难和编制竞争吧”,对于陈杰来说,没有岗位能替代编制所带来的安全感。
“除非这个人还在四处考编制,那可能企业给出了一个不错的薪资时,他会考虑企业”,他补充道。
这种想法也代表了周围人群的共识。 从进入毕业季开始,他的同学们就进入了“特种兵式考编”的节奏,只要考试安排需要,两天能赶三个城市。
谈及是否觉得自己比三年前更具有竞争力,陈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和今年的本科毕业生相比,或许我更有竞争力一些,但和已经在市场上工作了3年的同龄人比,我并不觉得有优势。”
心理学作为一门实操性学科,薪资水平与咨询经验、案例积累正相关,因此,无论是本科生还是硕士生,都难逃“贱卖自己”的命运,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只能免费或低价提供咨询服务积累经验。
这种现象并非只在心理学领域里发生,在许多行业,高学历并不意味着高起薪。
因此,高学历人群虽然清楚在专业领域自身有更厚实的积累,但市场上愈发激烈的竞争,被三年硕士生涯拉高的社会价值认同焦虑,以及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促使他们不得不忽略“加速度”而更重视“基数”。
就像当年因为大环境的刺骨而选择了考研一样, 今天青年就业市场上呼呼作响的寒风,同样将他们驱赶向编制。
在一轮又一轮的内卷中,青年劳动力总量快速下跌。
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16至24岁劳动力城镇调查失业率在4月来到了20.4%,达到2018年有这项数据以来的最高水平。
研究指出,相比位于分子端的失业人口上升,位于分母端的城镇青年劳动力总量下降,才是青年失业率上升的主要原因。
根据今年 3 月统计局披露数据,当前 16-24 岁青年的劳动参与率约为 33.4%,而在2010年,这个数字是47.2%。
2010到2020年,青年失业人口只增加了4万,但青年劳动力却减少了1578万,推动青年失业率上升了3.8个百分点。
这些年轻人去哪儿了?学校。
2019年到2021年,16至24岁在校生增加了463万,年均增长246.5万人,远高于2010年到2020年期间年增70万人的平均水平。
同时,随着社会层面学历要求越卷越高,年轻人对于以本科身份步入就业市场具有强烈不安全感,进而推动了考研人数的不断攀升,并由于竞争加剧,发展至“二战”、“三战”,客观上导致了部分年轻人的就业时间从16至24岁延迟到25岁以上。
在卷学历与低就业的恶性循环中,不仅是年轻人的斗志和上进心被消磨殆尽,这股疲惫同样在向社会各界蔓延。
日前,育娲人口研究公布了《中国人口生育报告》,其中指出中国家庭平均养育成本(把一个孩子抚养到刚年满 18 岁所花的成本)达到人均GDP的6.9倍,占家庭总支出的50%以上,其中教育支出占养育成本的34%,达到世界前列水平。
高昂的经济压力沉重的打击了育龄妇女的生育意愿,中国人的理想子女数几乎达到了全世界的最低水平。
国家卫健委例行新闻发布会透露,2022年育龄妇女平均打算生育子女数已经下降到了1.64个。
卷到终点,市值缩水近90%
其实,迫于眼前的压力而不得不“朝三暮四”的不只有年轻人,市面上的成人教育机构同样难以摆脱以“卷”为基础的商业模式。
“不过全退”曾是考公第一股——中公教育(002607.SZ)的杀手锏,在这类培训班中,如果学员未通过考试,在30到45个工作日之内,培训费可以部分或全额退还。
因为这样的对赌,虽然“协议班”的价格明显高于“普通班”,但还是吸引了一大波人报名,在短时间内,帮助中公教育抢占了市场,且形成庞大现金流,一度占到总营收中的75%。
除了公务员考试,事业单位考试、教师招录考试及其他考试科目中,协议班也被大面积地使用。
这项近似福利的商业模式背后的逻辑并不难理解,虽然学员的现金支出享有保障,但背后的时间及精力支出无形中抬高了沉没成本,扩大了考公、考编人群的基数。
同时,源源不断的现金流,让中公教育相当于拥有了大量无息贷款。买地、买理财产品,那些年里它几乎将自己经营成了一家金融公司,理财类资产最高时占到了总资产的70%以上。
自2018年起,中公教育业绩一路飙升,收入从2017年的40亿元增长至2020年的112亿元,市值在2021年2月迎来巅峰,高达2600多亿。
期间,尝到甜头的中公教育曾推出过一项更加激进的招生产品——学员贷,学员0元入学,为学员承担贷款利息,学员通过考试才需要还贷,不通过则由中公教育偿还贷款。
可惜的是,公职总量并没有随着参考人群的数量提升,这种刀口舔血的玩法,很快就迎来了反噬。
2021年,中公教育的退费率飙升由上一年的46.64%飙升至68.46%,金额同比增长近53%,高达153亿元。学员贷模式的退费率则更高,来到了82.94%。
突如其来的退费潮直接扯断的中公教育的现金流,在巨额负债压力下,“违约”成为了缓解压力的唯一方式。
打开黑猫投诉平台,近30天内中公教育就收到了2668条投诉,其中“拖延退费”、“不按合同退费”占到了90%以上。
反映到业绩上,则是营收持续下滑。根据财报,中公教育2021年营收69.12亿元,较2020年的112.02亿元下降了38.3%;2022年营收为48.25亿元,同比减少30.2%。
与此同时,中公教育2023年第一季度财报显示,账上现金及现金等价物总额仅为8.05亿,但流动负债高达69.69亿元,资产负债率接近90%。
退费潮的余波仍在蔓延。
把视野扩大到整个行业。
虽然看上去 以考公、考研为核心业务的教育机构在近些年受政策影响较小,但实际上已经成为了行业里的保守派,随着人口老龄化和少子化影响逐渐凸显,赛道内竞争将愈发激烈。
而从长远来看,随着产业结构的深度调整,大中城市对较高层次技术型人才的需求将快速增加。从“人口红利”转型“人才红利”,成人教育机构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腾讯发布的《2023全民学习力洞察与腾讯数字营销指南》指出,在18至40年龄段中,年轻人普遍存在学历提升和拓展知识面的需求,并为此每年准备了1000至5000元左右的预算。
但同时,“更加方便快捷、学习环境自由”以及“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和进度进行学习,更加个性化”同样占据受访者选择学习时的参考因素前列。
可以预料到的是, 提供更加宽松而非基于“内卷”的学习环境,建立多元价值观而非把人往固定的几条赛道上赶,拓展全学科、全学段业务,是教育企业的必选之路。
全年龄段教育,让学习回归本质
涌入老年大学,本质上是年轻人用脚投票,对“卷无止境”的社会氛围的抵抗,同时也折射出了这代人真实的消费观和学习观。
他们不排斥学习,期待回归学习的本质,享受接触新知识的欣喜,也并非被人们所诟病的那样安于躺平,只是拒绝成为各类研究报告和客群画像中作为消费力的抽象个体。
从另一方面来说,盯着年轻人薅羊毛,实际上也并教育机构的最佳道路。
腾讯广告《教育行业年度数据洞察》显示,从2021年到2022年,以学科教育为主的课程退出榜单前列,老年兴趣课程及各类职业技能培训课程泉全面开花,整体呈现“大就业+大养生”趋势。
同时,从年龄段分布来看,人们仅在18至40岁区间以能力型学习为主,其余年龄段,均以兴趣型学习占主要地位。
过往被忽视的老年人开展兴趣型学习的需求,正在如潮水般涌动。
由于国内目前老年教育机构相对有限,一线城市相继出现了老年大学热门专业一座难求的现象,有的老人甚至连续报名2到3年都无功而返。
根据《中国老年文娱产业发展报告》显示,目前我国中老年教育行业市场规模已经接近180亿元,预计到2050年,中国老年教育市场规模将超千亿元。
高增长的背后,是数以亿计的老人近乎枯燥的精神生活。
为了填补老年教育资源的缺口,国家除了出台政策支持、鼓励社会各界开办老年大学,在与资本的合力下,同时催生了一批盈利性企业,探索老年教育的商业闭环。
成立于2003年的职业培训机构尚德,以线上知识付费为核心的樊登读书,成人个人兴趣在线学习服务量子之歌,均在老年教育领域有所布局。
其中,量子之歌于2022年上线了中老年兴趣学习平台千尺学堂,并形成了以“直播教学+社群辅导”的双师模式。
值得小心的是,由于老年教育尚处于萌芽期,且入行标准相对较低,学员群体的防诈骗意识亟需提高。
2022年6月,余姚审理的一起诈骗案中,长期在涉老机构担任舞蹈老师的罪犯,以资金周转、新店装修等借口,向老年学员借款,实际用于赌博,犯罪金额高达300万元。
在教育学圣经《给教师的一百条建议》中,作者苏霍姆林斯基在第一章开宗明义地指出——
教学和教育的技巧和艺术就在于要使每一个儿童的力量和可能性发挥出来,使他享受到脑力劳动中的成功的乐趣。
在今天的中国社会里,这句话的前半段正在被不遗余力地执行。但后半句,准确来说是最后两个字,往往被放在一边。
而那些涌入老年大学的年轻人,或许值得被看作一面旗帜,是社会潜意识发出的一声疾呼——
给我们一些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