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春天,春风拂面,就想起老舍描写春风的一句话:所谓春风,似乎应当温柔,轻吻着柳枝,微微吹皱了水面,偷偷地传送花香,同情的轻轻掀起禽鸟的羽毛。
春风又再,而老舍已经走了50多年。
他和春字有缘,据他回忆,自己出生的前一天或者后一天,是立春的节气,于是家人给他取名为庆春。
高晓松说,在他心中能称之为文学宗师的当属老舍先生,因为他学贯中西,却始终保持着纯朴的老北京本色。在他笔下,每个小人物都栩栩生,每个故事都让你哭笑不得。
时过境迁,他笔下的小人物都成了文学经典,《四世同堂》《茶馆》在剧场里长演不衰,写过的文字在中小学语文课本里一次次被诵读,而他对自己的盖棺定论,是简单的一句:文艺界尽责的小卒,睡在这里。
少有人比他更擅长描写小人物的喜怒哀乐、更少有人比他更懂得人性与命运的纠葛。
老舍是当时少见的出身寒门的作家。
虽然出生于北京满八旗家庭,父亲是保卫皇城的骑兵,但在他出生时,下层骑兵只是赤贫之家。
老舍不到两岁,八国联军攻打北京,父亲战死,母亲靠替人洗衣服维持生活。
童年时,他接触的是当时最底层的人民,深刻体会到小人物的艰辛和痛苦。
他说:我刚一懂事便知道了愁吃愁喝。一个写家不该把自己视为至高无上,而把别人踩在脚底下。
他称自己为写家,而不是作家,因为他认为自己和写账先生没什么分别,不过是把自己看到的人世百态写下来,生命,领略生命,解释生命,你的作品才有生命。
年轻时的老舍
比其他贫困的孩子幸运的是,老舍得到了满族贵族刘寿绵的资助,有机会接受教育。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就在北京、天津的中学里当老师,挑起全家的生活担子。
25岁时,伦敦大学东方学院想在中国找一位中文老师,薪水比在国内高,又可以出去见见世面,老舍便抓住机会去了伦敦。
五年后,老舍留学回国。
此时,正在北京师范大学读书的胡絜青也26岁了,两人都是当时的大龄青年。
著名的语言学家罗常培,对两家人都熟悉,便想办法让老舍去北师大演讲,介绍他们认识。如此一来,两个人就有了交往。
当时老舍在齐鲁大学教书,他频繁地给胡絜青写信,有时甚至一天写两封。
可惜的是,这些信件在战争中丢失了,胡絜青回忆,老舍曾在信中向她承诺:
我不会欺负你,更不会打你,可我也不会像有些外国男人那样,给你提着小伞,让你挺神气地在前头走,我在后头伺候你。
咱们要和和气气,一辈子不吵嘴。整天吵嘴,你鼓着,我瘪着,多没意思……
我做事早,知道不少人情世故。社会上妇女的不平等待遇我看着非常不舒服。中国的重男轻女,欺负弱小,我都看不惯。
我们都是正红旗人,生活习惯、风俗相同,我们有共同语言,各有各的专长,我们能够生活在一起。
在今天看来,一上来就说不会欺负你,不会打你,是最基本的底线,但是胡絜青却被他的这种坦率打动了。
二人很快结了婚,婚后生育了四个孩子。
胡絜青和老舍的结婚照
1937年,抗战爆发,华北的土地一步步沦陷。
正在齐鲁大学教书的老舍,变得沉默寡言。
胡絜青回忆:那阵子,老舍每天看报,打听消息,从早到晚抱着一部《剑南诗稿》反复吟哦。陆游的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夜视太白收光芒,报国欲死无战场等诗句,使他叹气,来回地踱步,有时看着窗外的远天静静地流泪。
济南沦陷前,他告别妻儿,一个人前往武汉参加抗战。
临行前,孩子看他收拾衣物,扯着他问:爸爸上哪去?什么时候回来?
胡絜青回答:明天就回来。
没想到,这个告别整整持续了六年。
电视剧《四世同堂》剧照
战争当前,是走还是留的纠结,老舍写在了《四世同堂》里的祁瑞宣身上。
瑞宣是家中长子,四世同堂,意味着一家四代、老老小小都要靠他支撑。
尽管他痛恨战争、痛恨侵略者,但他不能一走了之。
在他生活的那条胡同里,有人苟且偷生、有人卖国求荣、有人从戎救国,有人勾心斗角……
一条胡同,写尽百态人生;一座北平城,记录着一段从未远去的民族历史。
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教授许子东说:看《骆驼祥子》,第一遍看的是斗争,第二遍看的是老舍,第三遍看的是自己。
《骆驼祥子》是一个百年前的北漂故事。
电影《骆驼祥子》剧照
祥子背井离乡到北平打拼,梦想是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他相信凭借自己的一把子力气,一定能过上梦想的生活。
但是在那个军阀混战、战乱频发的时代,祥子一次次被现实教育,存了三年钱才买到的车被抢了,辛苦攒下的钱被讹了,就连娶的媳妇也是自己看不上的。
他虽然年纪轻、有力气,但他屡屡碰壁,离梦想中自食其力、不受欺负的生活越来越远。
初看,祥子的悲剧是旧社会的时代悲剧;往深处看,祥子就是老舍,他曾在自传里用三个词概括自己:老实、隐忍、骄傲,这些放在祥子身上也是一样的;再往深处看,祥子有每个人内心深处的要强与自私。
所以老舍写他:有点像一棵树,健壮,沉默,而又有生气。他有自己的打算,有些心眼,但不好向别人讲论。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评价《骆驼祥子》,真实地写出了人性的美与丑,聚焦于人性,这不仅是伟大作品的过人之处,也是为什么它从未过时的原因。
老舍曾说:一个人爱什么,就死在什么上。
1966年,正遭受不公平打击的老舍,独自一人走到了母亲的坟前,坐了一整天之后,他走向太平湖,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斯人已逝,而他的作品成为永恒。
小羊圈胡同里的各色人等、拉洋车的骆驼祥子,真实地展现了北平平民的命运沉浮。
克莱齐奥在《四世同堂》的法文版序言里说:老舍小说中的深度、激情和幽默都是世界性的,超越国界的。
有对人性的挖掘、对国民性的探讨。
直到今天,每个单枪匹马、想要在大城市立足的人,依然能从祥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每个与命运抗争的人,依然能在他的文字里找到力量。
作者| 甘蓝蓝,写好别人的故事,过好自己的日子。
图片| 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