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西门庆得知李瓶儿另嫁蒋竹山后,醉酒回家看到众妻妾并女儿在庭前跳绳,气不打一出来,走上前去踢了潘金莲两脚后,《李瓶儿琵琶别抱蒋竹山,西门庆大为气恼,潘金莲被连踢两脚》西门庆似乎还未消气,又打丫头,又骂小厮,要了铺盖睡到西厢的书房中去了。
大老婆吴月娘看到西门庆此情形,也不敢亲自过去询问缘由,她认为是潘金莲惹了西门庆,否则,不会挨了两脚踢。吴月娘埋怨潘金莲说道:
你见他进门有酒了,两三步叉开一边便了。还只顾在跟前笑成一块,且提鞋儿,却教他蝗虫蚂蚱一例都骂着。
玉楼道:骂我们也罢,如何楼道:骂我们也罢,如何连大姐姐也骂起淫妇来了?没槽道(不分青红皂白)的行货子!
金莲接过来道:这一家子只是我好欺负的!一般三个人在这里,只踢我一个儿。那个偏受用(得了特别好处)着什么也怎的?
月娘就恼了,说道:你头里(一开始)何不叫他连我踢不是?你没偏受用,谁偏受用?恁的(这么)贼不识高低货!我到不言语,你只顾嘴头子哗哩薄喇的!
吴月娘抱怨潘金莲害大家蝗虫蚂蚱一例都被骂成淫妇。这话说得很清楚,那就是:我们三个人之中,有人是淫妇,有人不是,可是潘金莲害大家都被当成淫妇骂。
吴月娘这句话,说得更明白一点,意思是:潘金莲是淫妇,我不是,但潘金莲却连累了大家。
自从上次发现潘金莲头上有李瓶儿的头簪之后,吴月娘其实已经怀疑潘金莲内神通外鬼,和李瓶儿两人沆瀣一气。随着形势愈来愈明朗,吴月娘的臆测更是得到确认。难怪潘金莲一抱怨自己没得什么特别好处,吴月娘的新仇旧恨立刻被挑起,大骂:你没偏受用,谁偏受用?
最后,还是孟玉楼把西门庆贴身小厮玳安找来打听,才知道原来西门庆是为了李瓶儿嫁给蒋竹山的事生气。于是吴月娘一股气又转移到了李瓶儿身上。她开始骂李瓶儿:
月娘道:信那没廉耻的歪淫妇,浪着嫁了汉子,来家拿人煞气。玳安道:二娘没嫁蒋太医,把他倒踏门招进去了。如今二娘与他本钱,开了好不兴的生药铺。我来家告爹说,爹还不信。
孟玉楼道:论起来,男子汉死了多少时儿?服也还未满,就嫁人,使不得的!
月娘道:如今年程,论的什么使的使不的。汉子孝服未满,浪着嫁人的,才一个儿?淫妇成日和汉子酒里眠酒里卧的人,他原守的什么贞节。
按理说,吴月娘把气转移到李瓶儿身上确实没错,可是,她骂着骂着,到后来就有点不对劲了。在场的除了孟玉楼,还有潘金莲,她们二位可都是丈夫死了,孝服不曾满就改嫁了西门庆的。潘金莲被骂似乎理所当然,可是一直在当和事佬的孟玉楼也被拖下水,就有点冤枉了。于是,听了吴月娘此番言语,大家都沉默着回到自己屋里去了。
在潘金莲看来,自己又被踢又被训,实在是又丢脸又气愤。当初西门庆想要娶李瓶儿,是吴月娘再三阻扰。否则,说不定李瓶儿此刻已经嫁入西门大院了,那么,也就不太可能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了。所以,西门庆在怪谁呢?他要出气似乎也应该找吴月娘,自己才是无辜的。
回到小说前文,我们看到吴月娘,潘金莲,孟玉楼等一众人在欢乐融洽的氛围中,高兴地跳绳,一眨眼,妻妾间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于是,我们看到了原来她们之间的情谊是如此的脆弱。
很多人提到或者阅读《金瓶梅》,关注点可能会在于它的情色部分,其实,这是阅读上的很大误解,因为这本书最精彩的部分往往就是在于一些小事情中的细节描写,仔细阅读,能够在这些琐碎中发现很多有趣的事情,作者总是在那些看起来理所当然的表象中揭露一些赤裸裸,血淋淋的事实,让读者在幽暗中看到人性的深广。
清代点评者张竹坡也曾说过这样一段话:
读《金瓶梅》小说,若连片念去,便味如嚼蜡,止见满篇老婆舌头而已,安能知其为妙文也才不高,由于心粗,心粗由于气浮,心粗则气浮,气愈浮则心愈粗,岂但做不出好文,并亦看不出好文,遇此等人,切不可将《金瓶梅》与他读。
我初读金瓶梅时不觉得,但读了几次之后,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再真切不过了。
这是题外话,我们接着来说潘金莲。
潘金莲心里气氛委屈,以她争强好胜的个性,她不会强忍着把心里的憋屈气压下去,她虽谈不上睚眦必报,但也绝不会息事宁人,所以,过了几天后,西门庆来到她房里,她开始挑拨吴月娘了:
西门庆问道:你与谁辨嘴来?妇人道:那日你便进来了,上房的好不和我合气,说我在他跟前顶嘴来,骂我不识高低的货。我想起来为什么?养虾蟆得水虫儿病,如今倒教人恼我!西门庆道:不是我也不恼,那日应二哥他们拉我到吴银儿家,吃了酒出来,路上撞见冯妈妈子,这般告诉我,把我气了个立睁。若嫁了别人,我到罢了。那蒋太医贼矮忘八,那花大怎不咬下他下截来?他有什么起解?招他进去,与他本钱,教他在我眼面前开铺子,大剌剌的做买卖!妇人道:亏你脸嘴还说哩!奴当初怎么说来?先下米儿先吃饭。你不听,只顾来问大姐姐。常言:信人调,丢了瓢。你做差了,你埋怨那个?西门庆被妇人几句话,冲得心头一点火起,云山半壁通红,便道:你由他,教那不贤良的淫妇说去。到明日休想我理他!
从上文我们可以看出,潘金莲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吴月娘身上,西门庆从此跟吴月娘开始怄气。但事实上,当初吴月娘阻扰西门庆娶李瓶儿不假,可是,又是谁口口声声让西门庆去找吴月娘呢?正是潘金莲。她总是在西门庆兴头上,出主意让西门庆去征询吴月娘。试想一下,西门庆娶小妾,表面上需要大老婆点头,可实际上,他要独断专行,执意娶李瓶儿回来,吴月娘也不可能阻止。可是,偏偏就是潘金莲非要西门庆去找吴月娘商量,这才事赶事,多出了这么多岔子。所以,把责任全部推给吴月娘,也是挺冤枉的。
但是正在气头上的西门庆,显然也是被情绪颠倒了逻辑思维,他气得大骂吴月娘淫妇,并声称不再和吴月娘说话,也不去她房里过夜。
而吴月娘呢,也有她的自持,她不可能像潘金莲那样低三下四谄媚西门庆,她看到西门庆对她冷淡不说话,她也不说话,随他早出晚归,对他不闻不问,甚至西门庆去她房里拿东西,她也只是支使丫头侍候,避免与西门庆交流。
就这样,西门庆与吴月娘的冷战就这样在沉默中持续发酵,家中两大:巨头相争,最大受益者便是潘金莲,之后,西门庆常留宿潘金莲房内,她得意不止,每天精神抖擞,打扮更加鲜艳亮丽。
潘金莲艳丽妖娆行止,除了是受西门庆宠爱的炫耀,还有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那就是潘金莲意欲勾搭近来刚来家的小女婿陈经济,她总是趁西门庆不在家时,吩咐丫头准备茶酒吃食,私下请陈经济来房里喝茶。
陈经济长得乖巧伶俐,英俊潇洒,也是个浮浪子弟,潘金莲的心意,他如何不知道?所以,两个人心下都有意,只是威慑于西门庆,不敢太明目张胆。因此,都是偷偷摸摸,私下言语挑逗,不敢越雷池一步。不过,这种小心翼翼地挑逗,在我看来,可能比真正的肉体接触更让人沉迷。人,不论处于哪个年龄段,本质上都喜欢挑战常规的事情,这样能带给人一种刺激。显然,陈经济,潘金莲都是很享受这种刺激,之后,他们经常在无人处轻轻触碰一下对方,相互用露骨的言语刺激对方,直到西门庆死后,两人才真正又了身体上的接触。当然,这是后话,具体情节以后在详述。
这时候的西门庆,一边在家里跟吴月娘冷战怄气,一边在外面用银两收买了两个地痞流氓鲁华,张胜,伪造借据三十两一张,上门诬陷蒋竹山欠钱不还。他们砸了蒋竹山的店铺,还打了蒋竹山,并将他扭送到了官府。
审理此事的官老爷正是西门庆的好友兼酒友夏提刑。西门庆提前打点了夏提刑,因此,到了府衙,夏提刑当场就命人痛打了蒋竹山三十大板,打地皮开肉绽,还差人押送回家,要求李瓶儿拿出三十银两才放人。
李瓶儿曾对西门庆说:谁似冤家这般可奴之意,就是医奴的药一般。后来,西门庆玩失踪,李瓶儿生病,蒋竹山又治好了病,那时,李瓶儿答应嫁给蒋竹山,想必也是把蒋竹山当成医奴的药来吃,可是,没想到婚后不到两个月,李瓶儿便大失所望,她大骂蒋竹山把你当块肉儿,原来是个中看不中吃镴枪头,死王八!,半夜三更把蒋竹山赶到前面店铺睡觉,不许他进房,并且还每日碎碎念,查蒋竹山帐(店铺的本钱是李瓶儿出的)。
现在,这个被嫌弃的男人,头破血流,衣裳筚缕,被人看押着,哭哭啼啼要李瓶儿拿出三十两来赎人。面对此种情形,李瓶儿是如何表现呢?
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