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美国高盛集团(下称“高盛”)却曾是一枚“完卵”。
2007年第四季度,因为次级债风波,华尔街五大投行总体利润下降一半以上,遭遇2001年以来“最寒冷的冬天”。花旗和美林的CEO都丢了饭
碗,高盛CEO布兰克费恩却收获了一个6790万美元的超级红包:这个红包数额之大,此前在华尔街历史上还未曾有过。
接下来的10多个月里,贝尔斯登、美林被收购,雷曼兄弟宣布破产,只剩下了高盛和摩根士丹利还在苦苦支撑。
9月17日,高盛发布的2008年三季度财报数据显示,该季度净盈利为8.10亿美元(折合每股盈利1.81美元),同比大跌71%,创1999年该行IPO以来最大单季跌幅。但即便如此,汤姆森金融分析师此前对高盛做出的盈利预测为1.71美元/股,高盛的表现略高于分析师预测。
“我们只是运气比较好。”布兰克费恩访华时,中国政府某高层领导向其请教经验,布兰克费恩则满脸谦虚。事实上,保守一直是高盛管理文化的底色,即便这种文化在高盛上市后受到一些冲击。
波士顿公司合伙人兼董事总经理邓俊豪10多年来一直致力于银行业的研究和调查。在他看来,华尔街之所以遭受重创,最关键的原因就是国际投行们在利益和竞争面前,自己打破了自己建立起来的防范投资风险的机制和规则。
看来,高盛相对保守的团队文化和合伙人式的风险控制机制,恰好成了防范次级债危机的“灵药”。
合伙人制的文化保守底色:要亏了,亏的是大家自己
一位曾在高盛(中国)高华高层任职的人士告诉本报,严格来讲,各大投行的风险控制程序本身都差不多。而高盛能够“幸免于难”,主要应归功于企业文化比较好,做事比较保守。公司的每个人做事都比较认真,比较负责任。
高盛亚洲董事总经理胡祖六曾在接受《外滩画报》采访时表示:“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先知先觉,但高盛是以最好的信息、在最佳的时刻做出了最好的决定。”
表面上看,高盛动作灵敏,一嗅到风险气息,立即迅速逃离。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则该归功于高盛一贯的“风险文化”。
“我们很饥饿,但是我们知道放弃。”胡祖六称,对于其他公司而言,风险仅仅是风险控制部门的事情,但在高盛却有一套独特的风险管理体系,“高盛的业务部门就是风险控制的第一道防线。一个项目来了,在高盛内部首先就要被拷问它的风险系数有多大,对高盛品牌有无影响。这个意识是从上到下,渗透到每一个人心里的。因为在高盛,历来都会把风险与业绩挂钩。”
在高盛,这种风险与业绩挂钩的特色集中体现在合伙制文化和风险体系。高盛一直是合伙人制——这是人们发明的最好的风险机制之一。在高盛的等级体制中,能成为合伙人是升迁的重要步骤。
在高盛员工看来,两年一次的合伙人选拔就像选总统一样认真,一选就是7个月。2.4万名员工都想成为1200名中层中的一员,而1200人又个个想成为300名合伙人之一。而这300人,年薪60万美元以上,还可以参与公司分红。这一机制的特点,很好地保证了所有高盛员工一面努力赚钱,一面对共同利益进行高度监督。
与此相应,高盛还有自己独特的风险管理模型。高盛的风险控制系统初建于1995年,这个系统的核心是内部监管委员会。每周三召开电话会议,检查公司所有大的风险项目,包括市场风险、操作、信用、新的工具与业务及公司声誉。自此,高盛第一次有了相对客观的、定性定量的评价风险标准。
而随着经验的累积,这套风险系统不断被完善。如今,该公司建立了严格的问责制,通过众多管理委员会对风险做出全面评估。“我们平时每天都计算其证券和其他资产的市值。这很繁琐,但却最重要。”布兰克费恩解释说,“我们有非常详细、严格的防范风险方案,去仔细研究我们内部哪些部门、业务会蕴含着巨大风险,去尽量降低它。”
“当市场环境不确定性大幅加大、或者变得愈发困难时,我们必须审慎管理我们的风险结构,使得公司风险降低。”布兰克费恩认为风险随时存在。因而,每天下午5点钟要关门的时候,高盛的员工都会把风险管理模型——一个电脑模型重新跑一遍,把世界上各种可能发生的负面因素,全部放进这个电脑里面去,然后检验出来看看情况怎么样,如果情况不乐观的话,马上修改政策。
1999年,当高盛终于决定上市、结束其长达130年的私人合伙人制度时,外界曾一度认为,这是私人合伙制度在投行业的终结。然而却没有人可以否认,正是合伙人制度这种形式,使得西方的投资银行在100多年中,得以将才能最优秀也是流动性最高的业内精英集结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稳定而有效的管理架构。
有分析认为,高盛的非凡业绩应归功于其员工做出的贡献,因为绝大多数职员相信,未来某一天,他们有可能成为合伙人。对于这一点,高盛曾经的高级合伙人弗里德曼这样形容:没有人会去清洗一辆租来的车。成为合伙人的梦想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激励力量,也是吸引最优秀人才的巨大诱惑。
幸运的是,现在看来,高盛的上市,并未成为高盛合伙人制度的坟墓。基于合伙人文化的高盛考核体系中,每个人的利益仍然取决于公司整体利益,尽管有时给人大锅饭的感觉。
克服利益的诱惑:果断修正风险监控的位置
此轮次级债危机,高盛因为迅速从市场退身而成了华尔街的风险管理专家。但事实上,跟其他很多投行一样,高盛当初也买了一些CDO(担保债权凭证,一种复杂的抵押贷款相关产品,正是它的迅速贬值酿成大祸)。不同的是,早在2006年下半年,高盛的风险控制系统就开始报警,成功预见了风险的苗头。
高盛对控制风险的重视,从风险管理部门的地位中也能直接显现出来。广发基金副总经理朱平早在2006年底,就密切关注到了高盛对于次级债危机的风险管理,他告诉记者,在高盛,风险管理部门和交易部门是平级的,交易要接受并通过风险管理部门的监控。这正如布兰克费恩所称,高盛的风险控制系统是个秘密武器——1100人的风控部门,个个是精英,说话有分量,要你减持绝没商量余地。
但在其他大型投资银行,风险管理则常常沦为纯粹的合规行为。朱平说,次级债危机爆发前,美林的风险管理部门完全隶属于CEO。如果CEO的观点与风险管理部门的高管有冲突,完全可以通过开除高管的方式来绕过风险管理这一关。
也就是说,只有高盛的风险管理部门在公司中的地位最高。由此也可以理解,高盛何以会成为次级债危机中最大的赢家,美林成为最大输家。
亚洲一家大型银行的首席经济学家认为,这轮危机该反思的不仅仅是风险机制问题,更应该思考股东与代理人的模式问题。
在上述不愿透露姓名的经济学家看来,在欧美银行中,非执行董事更注重短期的眼前效益,他们给执行官设计薪酬机制,以要求执行官采取进取的策略,追求高收益。而执行官为了自己每年的分红,也不得不涉足风险产品,以谋求更高的收益。因此,各投行重效率、轻风险是显而易见的问题。
2006年12月14日,高盛召开了一个著名的关于美国房地产的会议。参加者有交易员、风险控制等部门的高级员工,而主持者则是他们的CFODavid Viniar。这次会议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现在该采取卖空对冲策略以防房地产价格下降。会后,David Viniar决定减持CDO等产品,并购买高额保险。
自2007年初,高盛陆续卖出次级债产品。同时,其自有交易团队也做空次级债市场。当年,这种做空交易为高盛带来了40亿美元的收入,不仅冲销了其他部门在次级债证券上的相关损失10亿多美元,还有盈余。
“其实在大海里,任何一条船都会遭遇风浪。高盛在这场危机中不是没有损失,而是做到了反应最快。”胡祖六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