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写北京、写老北京的散文灿若星河,散文集《好一个北京:作家笔下的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便是一本优秀的作品。名家编名家写,历史时代风云际会在胸,写出来的却是老北京百姓的家长里短,油盐酱醋,喜怒哀乐,人情世故,飘散着的都是京味儿——北京滋味,都是难得的散文精品。
陈建功在《北京滋味》中自称南蛮,其实他已经读了好几十年的北京,早把这座古老又现代的国际大都市读成心里的一座大山、一个大湖、一片宽广宁静的天空。也许,读来读去,等到读懂了,就剩下北京的滋味了。他比谁都懂老北京,比谁都能品出这漂在北京人世俗日子里的滋味。所以,他写涮羊肉,写吃烤鸭,写谭家菜,写宣武门内的烤肉宛和荷花市场的烤肉季,写200年的老卤,甚至写了现在不大有人喝的老北京的酸梅汤。其实,这些老北京的美食之前有不知多少人写过,可他写的就那么让人爱读,因为他有自己独特的细节和感悟。
肖复兴的《京都冬食》则带着更多世俗民生的暖意。写在冬日,暖在心头。在老北京,冬天里卖烤白薯永远是一景。他们手里拿着一块烤白薯,既暖和了胃,也烤热了手,迎着寒风走就有劲了。他写到卖糖炒栗子的,一街栗子飘香,是这个季节最热烈而浓郁的香气了。他写卖糖葫芦的,小贩穿街走巷卖,都会扛着稻草垛子或麦秸耙子,把糖葫芦插在上面,像把一棵金色的树扛在肩上。作家还写到大白菜,从霜降之后,一直到立冬,北京大街小巷都在卖白菜,过去叫作冬储大白菜,几乎全家出动,人们拉着平板,推着小车、自行车,甚至借来三轮平板车,一车车地买回家,成为老北京冬天的一幅壮丽的画面。作家写的大白菜不仅关乎人们的味觉记忆,更关乎民俗的传统与传承。虽都是些普通的小吃,却被他写得香飘四溢。
陈建功还有一篇《平民北京探访录》,写了几个老北京现在都已经消失了的行当和人物。那些人物早已过世,凭着作家一点一滴的探访,硬是复活在散文里,读来更觉得是旧时代精美小说人物群像。肖复兴的《门上沧桑》通过旧时留下的一副副门联,展现了老北京文化的悠久与厚重,看似信手拈来,其实很用心,谁读了都能看出这是一篇上乘之作。刘一达的《胡同味道》、杨建业的《北京豆汁儿》、赵大年的《大美京音》、刘孝存的《南城往事》、徐坤的《积水潭的风华世代》、朱仲祥的《家住北京四合院》、么书仪的《家住未名湖》等,均为有滋有味的怀旧佳作。
还有一些作品重在怀古。普天的《北京,北京》篇幅不长,却能站在大历史观的理性思想高地上,以历史散文的角度展示北京从蓟城算起的3000年人文历史,突出了这座都城开创年代的那些金戈铁马、英雄悲歌故事,历史沧桑与哲理沉思交融,碰撞出思想的力度。马淑琴的《千年古村青白口》文字朴实内敛,写出距北京城70公里的一个古村落的历史变迁。这个古村落之于北京的意义非同一般。它虽然才千年,却守望着近10亿年前的青白口纪,离它不远的地方就是周口店。也许,北京人的基因就在这里孕育。侯磊的《通波:北京的大运河》反映了大运河的通航开辟了北京经济社会繁荣的一个高光时期,描绘了一幅相当于《清明上河图》的《河道漕运图》。王剑冰的《圆明园带给我的思索》则写了一段北京最屈辱的历史:积贫积弱,只能被动挨打,只有国家强盛才能带来和平与尊严,从而激发了民族振兴的伟大决心。
散文大家梁衡的《冬日香山》是一篇美文。多数人笔下的香山少不了秋天红叶,这是北京香山散文的标配。梁衡却另辟蹊径,写了一个无花,无叶,无红,无绿,更没有人,好一座空落落的香山,一座神清气朗的冬日香山,读来颇有别样的新意。么书仪的《家住未名湖》也是一篇美文,一篇人情的美文。谁会知道,静谧诗意的未名湖深处还藏着那么多文化人的家常。陈启文的《从北京到北京的距离》看似有点绕,写法却很讲究,绕着绕着便绕出了哲理:一个人在北京生活,你会比在任何一座城市生活都要清醒,都要有使命感。
老北京正在逝去、远去,面对这个历史进程,编者用心良苦,希望尽可能多的作家用自己的笔记录这个进程,记录老北京消失或正在消失的民俗风物,并把它们集合在文学里,复归一个老北京。
文学的老北京就是情感的老北京,精神的老北京,乡愁的老北京。生活每天都会变化,但生活积淀下来的情感却以乡愁的文化方式留了下来,流入每一个北京人的心灵深处。留住乡愁,就会留住老北京的文化基因和文化的血脉,就能留住对传统的敬畏。有一颗乡愁的心才会热爱老北京,书中的每一篇散文佳作都带着或浓或淡的乡愁。现在,能真正品出北京滋味的作家越来越少了,能读到一篇好文美文也算是一种文化奢侈。岁月不老,人在老去,也是一种乡愁。(■张 陵)
(解放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