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玺璋
最近看了小剧场京剧《审头刺汤》。这出戏原本是传统老戏《一捧雪》中的两折，捡出来另作一出戏，倒也师出有名。昔日名家，只演《审头》《刺汤》这两折，不及前面《搜杯》至《法场》的，大有人在，并不稀奇。
剧本自然是经过整理、改编的。故事发生在明嘉靖年间，起因是一只名叫“一捧雪”的玉杯。它本是太常寺正卿莫怀古的家传，诚为稀世珍宝。有汤勤者，穷途卖画，被莫怀古所收留，为门客，后乃荐于严嵩之子严世蕃。汤勤为了讨好严世蕃，恩将仇报，以曾见莫府有家传玉杯“一捧雪”相告，并撺掇世蕃向莫家索取玉杯。莫以赝品献上，又被汤勤识破，将真相告知严世蕃。世蕃遂震怒，命人到莫府搜取真杯。莫府仆人莫成将真杯藏匿，躲过一劫。莫怀古畏罪，携雪艳与莫成弃官逃走，世蕃令校尉追捕，至蓟州拿获，遂交与总镇戚继光就地正法，将人头解京复命。戚莫本是至交，欲搭救而无计可施。莫成貌似其主，乃挺身“替老爷一死”，莫怀古则借此机会逃走。
接下来便是《审头》《刺汤》。因为人头解京，汤勤指认为假，锦衣卫大堂陆炳奉旨勘审，并逮戚继光、雪艳娘及当时行刑刀斧手一干人证对勘。汤勤则奉世蕃之命前来陪审。陆炳与莫怀古、戚继光本为旧友，有意回护，以诸人供词皆同为由，要将此案了结。汤勤则百般刁难，坚称人头为假，甚至欲诬陆炳与人犯通同。陆炳看出他的真实目的，是想得到雪艳，便顺水推舟，佯将雪艳断给汤勤做妾，汤于人头真假则不再追究。临行时，陆炳暗示雪艳在洞房刺死汤勤。雪艳会意，果然将酒醉的汤勤刺死，自己亦自刎而亡。
这出戏的看点，为前白后唱。《审头》讲究的是念白，陆炳与汤勤，一生一丑，势均力敌。朱强扮演的陆炳，显得沉稳、威严和大气，这不仅符合他锦衣卫大堂的身份，也符合他所面临的处境。对汤勤，他固然冷嘲热讽，占尽风头，却也老成持重，不怒自威，正气凛然。因为他的对手毕竟是个寡廉鲜耻、心狠手辣的势利小人，只能以智取胜，不能鲁莽大意。朱强对待汤勤的态度，拿捏得是很有分寸的，不软不硬，不卑不亢，或针锋相对，或绵里藏针，或开门见山，或弦外有音。朱强的念白更是沉着有力，韵味十足，犹如无韵的诗，无曲的唱。有一段特别精彩：“方才老夫问道：那严府是狼？你说他不是狼；是虎？你又说不是虎，纵然是狼，我有打狼的汉子；纵然是虎，我有擒虎的英雄！想我陆炳，乃二甲进士出身，自为官以来，一不欺君，二不枉上，三不贪赃，四不卖法。我做官，做的是嘉靖皇上的官，又不曾做他严府的官，又不是他严府的走狗、家丁，使唤的奴才！我奉了天子明诏，在此审问人头，你不过奉了严大人一句话，来此看审而已。我与严大人一殿为臣，不过是看其上而敬其下，才赐你一个座位。谁知你反客为主，越俎代庖，你既这样不知自爱，言语猖狂，依仗权势，藐视朝廷，岂不是尊而又大，颠而又狂？啊啊，好一个汤老爷，你在我这锦衣卫大堂这样的摆来摆去，我又不买你的字画！想你这样无耻之辈，势利小人。左右，撤座！”
这一大段道白，计有三百余字，铿锵有力，节奏分明，嬉笑怒骂，尖刻辛辣，剧场效果十分强烈，演员如果没有相当的念白功夫，是很难达到这种境界的。黄柏雪的丑亦不失色，汤勤的奸诈和反复无常，在他身上演绎得淋漓尽致，与朱强的陆炳可谓旗鼓相当。《刺汤》以旦为主，成套“二黄”唱腔，表现了雪艳此时此刻既伤心悲痛而又刚烈决绝的心情。扮演雪艳的演员似乎柔美有余而少了一点刚烈之气，尚未找到舍生取义的感觉，雪艳的死，给观众的震撼力就显得有些弱了。
从剧作的角度说，这出戏既取自《一捧雪》，变成一出自足的戏，而非折子戏，还是应该兼顾情节逻辑的前后呼应，现在仍有不尽合理之处，有些是旧作带来的，有些却是新作自己造成的，比如黑诏的安排，就显得生硬，过于巧合，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要将其进一步合理化。汤勤背审雪艳，如果不是陆炳有意安排，是不合人情事理的，如果是陆炳有意安排，那么，应有必要的交代，不能糊里糊涂就过去了。至于改编旧戏能否出新的问题，能出新意，固然很好，不能出新，也不必强求，非要出新，有时反而会弄巧成拙。供图/北京京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