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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异人之下》导演许宏宇:12000个特效镜头,讲好“中式超级人类”故事

好特效不靠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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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同一个剧本,一百个导演有一百种拍法,要找到能打动自己的“魂”。

■一个奇幻故事要落地,比想象中困难得多。但难点也是兴奋点,这表明打破了舒适区。

■《异人之下》有超过12000个特效镜头,在追求真实感的基础上把控成本,既是难题,也是整个行业的突破口。

作者丨陈丹

在经常被骂的漫改领域,导演许宏宇将《异人之下》拍出了豆瓣8.2的高分。

这位陈可辛眼中的“天才剪辑师”,从27岁便开始了自己的刷奖之旅——凭借《十月围城》《七月与安生》几乎拿遍了华语影坛高含金量的剪辑奖项。转型导演后,他执导的第一部电影《喜欢你》票房超过2亿元,并拿下了香港电影金像奖新晋导演奖。

经常和他合作的香港资深监制许月珍评价他,是具备高度“服务意识”、“懂得观众期待”的那类导演。在许宏宇看来,拍片就是一个跟观众谈恋爱的过程,多年剪辑师的训练让他有一种本能,能找到观众更容易接受的故事讲述方式。

在挑剔的原著粉和自我表达之间,如何找到平衡?一个奇幻的异能故事如何落地?奇幻感和真实感之间如何统一?雪豹财经社带着这些问题和许宏宇聊了聊。

以下为许宏宇的讲述——

导演许宏宇

核心是修炼自我

第一次接触米二(漫画家、《一人之下》原著作者)时,我们没有聊改编细节,而是喝了点小酒,聊起了为什么喜欢这个故事。

在原著中,异能的来源是炁(读音同“气”),这是修炼的根基。炁相当于每个人身上的能量,而这股能量都来源于自身,越了解自己,就越容易激发出身体的炁。但在普通人的世界,这些身怀异能的人不能被主流环境接受,成了异人。

因此,《异人之下》也是一个寻找自我、接受自我的过程。把心练成了一种力量——是我看《一人之下》的感受,修炼自我是这部戏的一个核心。

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百个导演拿到同一个剧本也有一百种拍法。不管是漫画、网文还是其他IP的改编,对我来说,重要的是把触动到我的那些点放大,让观众感受到。

在跟米二的沟通中,我们都有一个非常清楚的共识——我们不是复刻一个作品,而是要找到这个项目本身的灵魂。如果找不到能打动我的“魂”,也可以按照漫画一个一个镜头真人化,但我觉得不会给予观众力量,演员也不知道怎么表演。

譬如,在异人演武大会上,有一场张楚岚和张灵玉的对决戏,在两年多的筹备过程中,我反反复复在对这场戏,越看越觉得厉害,每天都会想到新的点。在最后的呈现中,我设计了一个漫画和动画中都没有的空中俯拍镜头——张灵玉和张楚岚都体力不支倒地,构成一个太极图。阴中有阳,阳中有阴——这就是我在这场戏抓到的点。

从张楚岚和张灵玉两个人的人生轨迹来看,两人一阴一阳,互相对照。张灵玉受困于众人眼中完美的形象,将自己的异能——阴五雷视为污点,嫉妒着可以修炼阳五雷的张楚岚;而张楚岚被很多人轻视、看不起,也渴望像张灵玉一样被世人尊重。在这场打斗戏中间,我们加入了一段张楚岚的内心独白,他幻想自己穿着张灵玉标志性的纯白道服,这是他理想中的一个自己。

《异人之下》截图

这场打戏要呈现的就是阴阳的力量——既互相克制又能互相成就。在观众看得很爽的打戏中,能植入概念,这让我拍得很嗨。原著《一人之下》中有很多这样的场景、剧情让我觉得很嗨,经常忍不住问米二,“你是怎么想到的?”

观众看《一人之下》的一大新鲜感来源,是我们讲述了一个自己文化语境下的超级人类的故事。在这个题材上,不可能复刻西方的IP,因为我们不能相信一个人被蜘蛛咬了就变异了,这在我们的文化中是没有根基的。

但在《一人之下》这个故事中,米二呈现了这类故事的文化根基。力量源自于我们体内,我们先天就拥有炁,有的人能调动,有的人调动不了,想调动就要修炼、付出。米二用一种很现代、很有趣的图像处理方式,呈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延续几千年的一些概念,这让我们在影视化的时候也可以玩很多新东西。

《异人之下》确实是一种新的类型,这种新不只是类型的新,也适用年轻人喜欢或者说更现代的方式,讲述我们已有几千年的传统文化。

现在的年轻人也有需求,从自己的文化根基上进行精神探索,道、佛学、五行等元素时下在社交媒体和短视频平台都十分火热。《异人之下》对传统文化概念的很多解读很有意思,能够唤起观众的兴趣。

而且米二创作姿态特别好,跟观众是平视的。我们拍《异人之下》也不能站在高处,必须得贴着观众的生活讲故事。

创新,难并兴奋着

一个奇幻故事要落地,遇到的困难比我想象中多很多。

米二的原著给了我们很多线索,比如故事的主线、人物的命运轨迹、世界观的设定,我们的改编就是要把这些线索形成一个闭环。不能说我做了主线就忽略了人物,做了人物就忽略了现实感,改编都是在不断地尝试、琢磨、寻找这几个点。

即便做足了准备,在现场拍摄中还是经常心里没底。

冯宝宝和张楚岚在校园里追逐的那场戏,是开机后一周拍摄的。在那场戏中,冯宝宝要用刀砍掉张楚岚的所有衣服。冯宝宝是一个没有记忆且不会变老的女孩,还老是动不动就拿刀出来砍人,动不动说要埋人。

冯宝宝海报

放在仙侠故事或二次元中,大家很容易接受这种设定。但在都市生活中,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学校,衣服怎么被砍掉?怎么让观众相信这个场景?演员怎么表演?——我们在脑海中琢磨了无数遍,准备了很长时间,但到了现场,还是感觉像什么都没准备一样。

如果是古装题材,没有人会问你走在街上为什么会突然飞起来。但在现实环境中,一个人走着走着突然就飞了,观众很有可能会出戏。如何将现实感和奇幻感融合,让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具备真实度,这是一个难题。我们跟观众一样,也是第一次尝试这样的戏,既兴奋又忐忑。

直到杀青那天,我们把部分素材剪辑成了8分钟的片花,大家围在一起观看。看着片花,我才知道我们到底在拍什么,这种感觉太特别了。

这部戏所有让我觉得难的点,也是我创作的兴奋点,我很享受这种难。因为它代表我们在做一件正确的事,不在我的舒适区,也不在观众习以为常的创作模式里。

在剧中,我们保留了很多原著中二次元的、夸张的、充满幻想的表达,并不是因为这是一个漫改作品,纯粹是因为我觉得好玩或者说适合,而且也不会损害叙事,可以试试看。有一些东西不确定观众喜不喜欢,但是想到了都可以尝试。如果做这个题材还是抱着保守的心态,这个也不尝试那个也不探索,就很难创新。

从第一部戏开始,我就很喜欢这种元素。在拍《喜欢你》的时候,有一场周冬雨和金城武吃完河豚后在公交车上陷入幻想的戏。当时,陈可辛(《喜欢你》监制)并不是很赞成,他觉得有点假,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爱情戏要搞这种。但是我真的很想拍,影视剧应该是能给予观众幻想的,我喜欢在一个偏现实的世界中创造一些没那么现实的情绪或者环境。

《喜欢你》海报

拍完这场戏后我很开心,观众也会跟我讨论、互动,河豚成了我在很多社交平台的头像。如果没有那时的尝试,可能我今天也不会拍《异人之下》。

创新一定是有风险和实验性的,但这些都是跟观众交流的过程。无论是美术、摄影还是演员,如果他们想到一些新的东西,在整体的环境里也是对的,但是有点风险,要不要尝试?那就试一试呗,演员想演就演呗,大不了我多拍几条。

这是一个创新题材,我时刻提醒自己要保持这样的心态。

我做了这么多年剪辑,很清楚哪些位置是可以进行这种尝试的。我可以在这里偷偷塞点东西给你,如果你能看到,就能get。

好特效不靠砸钱

《异人之下》有超过12000个特效,几乎每个镜头都有特效出现。

比如,张楚岚、张灵玉的金刚咒以及诸多雷元素的异能,这些镜头如果不在现场模拟光效,后期做出来就会很假。这是一个发生在现代世界的故事,我们偷不了巧,如果一个效果不真实、一个道具不合理,观众就会出戏。

所以,我们花了比正常拍摄多了一倍的时间,用来在现场调试灯光和亮度。剧中的闪电会越来越大,这时灯光如何调整,跟演员的表演如何配合,都体现了技术的难度。追求真实,制作难度便大大增加了。

许宏宇在片场

另外,剧集制作的预算不如电影多。一个大制作电影的成本,可能就能抵得上《异人之下》的27集。如果按照一集43分钟算,我们相当于拍了13部半电影。在追求真实感的基础上,如何把控成本,也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难题。

在这类型的项目制作上,如果对观众友好了,可能对投资方不友好。反之亦然。高昂的成本导致相关的项目立项非常艰难。市场上可能只有几位导演能拿到非常高的预算去做一部电影,剧集项目更是少之又少。

我希望中国奇幻类型的影视剧可以普及,让越来越多创作者可以有机会创作这个类型的作品。要实现这个目标,按照以前那种方式——投入很多时间和成本肯定是不行的,我们需要寻找一种突破。

过去3年,除了《异人之下》我什么也没做,但这也是我最忙、事情最多的3年,我们想找到这个突破口。

经过3年多的实践,我认为突破可能来自创意和创作者本身对技术的了解。

特效不在于砸时间,最后拼的是创意。有了创意之后,会有很多解决问题的路径。像去年的奥斯卡最佳电影《瞬息全宇宙》,特效团队只有5个人。再比如,好莱坞著名电影特效制作公司——工业光魔,是在上世纪70年代拍《星球大战》时成立的。那时没有所谓的特效,也不知道怎么做,就是乔治·卢卡斯带着一群人把他们脑海中的画面想办法拍下来。

所有的特效都不是为了技术而技术,而是为了创意而技术。

我们在筹备和拍摄的过程中会产生很多创意,如果没有现成的解决方案,就会把这些问题丢给技术,问问他们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比如,在《异人之下》第十三集中,有一组镜头从正面看人物一直在往下降,但演员是站在平地上的,这个镜头如何实现?再比如,武术指导想到了一场很棒的打斗戏,特效又怎么配合?

在拍摄过程中,特效团队和整个剧组会就这些问题不停地交流。我跟《异人之下》特效公司的老板从第一部戏就开始合作了,就像兄弟一样。我们想要探索更多更新的特效方式,最终目的是能够把成本降低、把想象力提高。

AI技术的发展,也可以帮我们节省很多制作成本。

《异人之下》中有一个虚拟数字人扮演的角色——二壮,她的异能是电磁波。我们在筹备时就想让虚拟人来饰演这个角色,刚好阿里影业有一个数字人厘里,合作水到渠成。

二壮海报

虚拟数字人在广告、演出等商业化领域已经有一套成熟的流程,但她从来没拍过戏。虚拟人物怎么表演?需要背后的技术团队提升算法,并按照我们的要求把所有技术环节重新过一遍。

这些要实现起来都不容易,但如果我们不去尝试,就永远在原地。我们没有想要一步登天,也许走一步退两步是常事,但只要有明确的目标,不断尝试,总能做出成绩来。

跟观众谈恋爱

第一次见米二那天,我们办了一个活动,请了很多喜欢原著的UP主和KOL过来,大多是90后、00后,听他们讲这个故事。剧集临近上线,我们又把他们请来提前看片。

剧集上线后,我也经常看弹幕和网友评论,大家的一些批评意见我都会看。

其实,观众提出的99%的问题,我们都反复思索过,并作出了我们认为更好的选择。如果观众反馈不理想,我们也会反思是哪里出了问题,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这是一个吸收和交流的过程。

拍给谁看——这是一个问题。如果我是一个艺术片导演或独立电影导演,我可以把所有表达放在电影里,不管观众怎么看。电影可以是非常艺术、纯粹的个人表达,我也有很喜欢的艺术导演,像英格玛·伯格曼。

但我们做的这种题材,更多是面向大众的。米二写了那么好的故事,如果因为我不在意观众、不理解观众,导致很多人弃剧,那真是很对不起他。

拍片就是一个跟观众谈恋爱的过程。我要了解你的感受是什么,懂你,才能把我的想法告诉你——我想让你们看到这个故事最宝贵的地方,并希望你们能够接受。这也是我这么多年做剪辑的心态,在帮别人剪片子的时候,就是在寻找一种观众更容易接受这个故事的讲述方式。

这不是取悦与被取悦的关系,而是一种互动的状态。

入行这么多年,我是幸运的,遇到了很多很好的导演,很多创作上的朋友,当然也有挫败的经历。做剪辑时,我曾被导演“赶跑”过,也曾深深地怀疑过自己。最辛苦的当属刚入行做导演助理时,收入微薄不说,天天凌晨三四点才到家,第二天一早九点又得出门。妈妈心疼我,有一天回来,发现她给我装了一保温杯的鸡汤,旁边还放了一摞报纸的招聘信息,都是类似于公务员的岗位,工作稳定假期又多。

那一刻我很感动,但我也不想放弃。因为这是一个我喜欢的行业,我喜欢这样的创作方式。这些年来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在北京时,几乎都是家和公司两点一线,可能几个月回香港一趟看看父母,十几年如此。

所谓辛苦也好、挫折也罢,都只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想做的东西越来越明确了。

从《喜欢你》《穿越火线》《一点就到家》到《异人之下》,这些作品都是我寻找自己的过程。《喜欢你》寻找的是自己理想中爱情的样子,《穿越火线》想要探索的是用游戏的方式面对人生,《一点就到家》是回到家乡寻找自己是谁。《异人之下》则是在一个更高的维度寻找自我——从传统文化、东方哲学的角度,思考“我为何为我”。

制作《异人之下》这3年,我越来越清楚自己的方向——现实奇幻已经成为了我的奋斗目标。未来,除非有一个非常好的故事,有我在那一刻想要的人生表达,否则我应该不会离开这个题材。我想做出一种影视作品,有视觉创新,能够让全世界观众欣赏、喜欢,同时也带有我们独有的文化印记。

这不是一个导演就能完成的,需要一群有共同信念的人。

这3年中,我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组成了一个“热血动物联盟”,希望可以一直交流、共创。一方面创造出更多奇幻类型的故事,另一方面也积累人才、技术和经验。

如果再早几年接触《异人之下》,我可能不会拍这个项目。但技术发展至今,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很多中国优秀的题材和项目也在等待突破点。但突破不是仅靠技术便能实现的,还需要很多会用技术的导演和创作者。

毕竟,想象是一切价值的根基,我们想做更新鲜和与国际接轨的东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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