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李啸天
2022年,属于法国女人安妮·埃尔诺。
这一年,她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一年,她的作品改编的影片《正发生》还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的金狮奖。
两个大奖,相互映衬,任谁都是无上的光荣。
对于中国人来说,安妮·埃尔诺这个名字算不上熟悉。但西方文学领域里,她算得上顶流。所以,当2022年诺贝尔文学奖最终颁给安妮·埃尔诺时,西方普遍说这一次诺贝尔终于回归了主线,不再颁给谁都不知道的非主流作家了。
可是,安妮·埃尔诺作为作家,也有一个怪癖,就是她的作品,基本上都以第一人称为叙事主角,换句话说,她一直在写自己的自传,写自己的身边事。这就造成了,不习惯这种叙事方式的人,看了埃尔诺就难言喜欢,总觉得她过于自恋,格局太小,太过小家子气。喜欢的人,自然会跟着她的脚步,因为第一人称而更有亲切感,可以更深入地走进故事之中,灵魂得到震颤。
自传体也没什么不好,华语圈里以自传体纪事的作品,也有杰作,典型如《巨流河》,就通过齐邦媛一个人半世纪的辗转反侧,折射出了大半部民国的荣辱兴衰,让人得以管窥历史的幽暗与浮沉。其他如张爱玲的《小团圆》及林海音的《城南旧事》,也是个中翘楚。
安妮·埃尔诺能够以自传体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自然厉害。上一个凭借自传体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还是1953年的丘吉尔,他凭借《丘吉尔: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刚刚出版就收获了当年的文学奖,也算是一个了不起的纪录。至于法籍华人高行健,他的作品是故意去掉人物,故意违反小说的三要素,但故事依旧是传统的故事,因此他的第一人称还算不上自传体,也不说了。
至于安妮·埃尔诺更多的作品,我也没看过,不敢妄评。接下来就来聊聊影版《正发生》吧。
《正发生》其实是2021年威尼斯大奖金狮奖的作品,时间过去很久了,之所以现在说,是因为终于得空才看。
只论电影的话,威尼斯金狮奖得主的《正发生》与获得过戛纳金棕榈大奖的《四月三周两天》内容上倒是非常类似。两部影片的故事都是讲身为大学生的女主,意外怀孕,可是由于当时国家实现禁止堕胎的法令,使得女主陷入了困境之中。
《正发生》的故事背景是1960年代的法国,《四月三周两天》的故事背景则是1987年。尽管时间相差了20年,但两个国家在当时都明令禁止堕胎,违抗者将会被投入监牢之中。而身为大学生,她们又不想将孩子生出来,都想继续自己的学业。于是,必须要违反法律,进行堕胎。
仅就电影而言,《四月三周两天》的整体艺术要完胜于《正发生》,因为《四月三周两天》身为一部罗马尼亚影片,故事背后满含了对于身为社会主义国家的罗马尼亚的批判,政治色彩浓郁,对于行将崩溃的体制进行了强烈的谴责。毕竟,影片故事发生于1987年,两年后的1989年身为社会主义的罗马尼亚就变色了,体制崩溃,裂变成为了资本主义国家。因此,整部影片更多的是对崩溃前的社会制度的批判与批判,因此整部影片充满了强烈的社会批判,题材非常现实主义,批评精神也很强,影片的艺术特色就来源于政治批评性。
而《正发生》的故事发生于1960年代的法国。此时的法国,正处于资本主义高速发展期,所谓的堕胎问题也只是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尽管它对于身处其中的女性带来了困扰,并对于法国来说,整体影响并不大,而且到了1975年就废除了这一限制。这种情况下,指望《正发生》像《四月三周两天》那样充满了社会批判,是不现实的。
更何况,《正发生》作为安妮·埃尔诺的自传体作品中的一部分,她的创作主旨更指向于个人,而不是为了社会批判。因此,这部作品的外延其实并不多,并不深刻。所以,就不要太指望《正发生》有什么微言大义。将其想象成另外一部《四月三周两天》,也是不现实的。
甚至,将《正发生》与《四月三周两天》两部作品进行对比,都是没有太大意义的。
非要比的话,《正发生》其实更类似于凯瑞·穆里根主演的《成长教育》,讲得更多的还是个人际遇问题,讲一个女人在成长过程走了弯路,遭遇到了个人难题。最后,她终于通过个人努力,解决了自己身上所经受的麻烦,回归了正途。
《成长教育》讲的一名原本的乖乖女,结果被一名风度翩翩的中年人诱惑,变身成了一名小太妹,各种鬼混。后来,幡然醒悟,回归了校园,终于考上了名校,成为了一名社会名流。整部影片讲的就是她年轻时误入歧途时的一段故事。至于社会批判,也不多,更多的青春回忆,是一部成长片。
《正发生》也大抵如此,甚至都没有一名坏坏的中年人,只是青年学生之间的正常交往,只是女主意外怀孕了。面对 措手不及的情况,女主陷入了恐慌,学业都受到了影响,至于到了要挂科重修的地步。要想渡过这一关,就必须要违抗法律,进行非法堕胎,好让自己的学生生涯能够回归正常。
这么说起来,《正发生》最大的价值,并不在于背后折射的社会大义,压根就没有,价值其实就在于自身,在于女导演奥黛丽·迪万贡献了一部较为优秀的充满了个性色彩的影片。它用出色的镜头,演活了一个问题女生的一段生活遭遇。
《正发生》凭借出色的掌控能力,采用了大量特写镜头,让观众非常容易地感受到了女主角所承受的痛苦,甚至感同身受。
就像《香水》居然用镜头将复杂的味觉呈现在了影片之上,让观众似乎可以闻到影片中传递出来的香水的味道。《正发生》则用镜头将女主的痛觉呈现在了影片之上,尤其是在女主打胎的过程中,观众完全可以感受到那种痛,似乎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感同身受。这一点,非常了不起。
原著浓郁的个人色彩,通过电影也完美地呈现了出来,女导演奥黛丽·迪万以及女主角安娜玛丽亚·沃特鲁梅的表现,都堪称完美,将一个内敛性的人物,将一个内敛性的故事,完美无缺地呈现了出来。
尽管没有看原著,但通过电影是可以看出原著的面貌的。说到底,它有些“身体写作”的模样。只是中国曾经红火一时的“身体写作”,代表人物卫慧、棉棉等人的写作更多用于身体的直陈,写的过于肤浅,浓墨重彩于声色犬马的浮华外表,对于人物内心,并没有深入进去,形而下。而《正发生》尽管也有一些类色情的描写,有对于身体的展示,但又不限于此,并不是为了展示而展示,而是跨过浮光掠影的肉体,走进角色的内心最深处,讲心灵与整个世界之间的对冲与决绝,要深入得多,形而上。
据说,正是《正发生》获得了威尼斯金狮奖,为安妮·埃尔诺最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供了强大的支持,让诺奖组委会最终决定将此奖颁给了她。果如此的话,真成就了一段电影佳话。有点像《活着》,在张艺谋将这部小说搬上大屏幕之前,其实余华的整体声誉尚没有那么高,甚至张艺谋的过度改编还让余华很不满意,但最终《活着》在西方大获成功,连带着余华也火了起来,这才成就了佳话,达到了双赢了。
安妮·埃尔诺也有此幸,也算是电影对于文学的再一次反哺了,真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