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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策略精密,高潮叠起
香港置地公司和包玉刚爵真正争夺九龙仓的控制权之战,虽是多年旧事,但双方尔虞我诈,策略精密,争夺过程高潮叠起,实在是香港收购战史上最为精彩的一役,亦是香港华资与英资集团势力消长的转换点。
随着香港经济的发展,华资势力日渐抬头,“四行”之首的怡和公司(另外三行是和记、会德丰和太古)已无一方独大之势。主要原因是怡和对香港前途信心不足,在70年代全力分散投资,进行国际化经营,给予华资坐大的机会。怡和洋行早在1932年在广州成立,开展对华贸易,自此一帆风顺,在中国建立了怡和帝国,业务包括进出口贸易、航运、铁路、矿山、码头仓库、保险、房地产及工业制造等。但自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怡和在中国的业务发展便走进了死胡同,自“三反、五反”运动后,信和即完全撤离大陆,损失惨重。有此教训,怡和对共产党政权存在戒心,故此对香港九七问题亦抱有悲观态度,改而努力拓展海外投资,在香港自然错过了不少黄金机会,以致其他财团有机可乘。和怡和相反,船王包玉刚爵士则对前景表现得信心十足,包爵士不甘心于已建立的世界上最大之独立船队,因而积极推行他的上岸大计。不断寻求新的投资机会及购入有发展潜质的产业及股票。而包爵士上岸后第一块猎物便是怡和系的九龙仓。
九龙仓于1886年由渣打爵士成立,起初业务只限于货仓经营。尖沙咀海运大厦一带即是一百多年前由渣打爵士和政府投资作为货仓码头之用。经过百年的发展,九龙仓的业务亦走向多元化,除收购了海港企业51%的股权外,亦收购了天星小轮和电车。全力发展尖沙咀的地皮作为商业大厦,而此等位于尖沙咀的优质地皮是九龙仓未来发展的王牌,亦是惹来包爵士收购的主要原因。
在70年代初期,九龙仓为应付多个大型收购项目和发展计划而大量发行新股,结果是造成大股东置地的拥有权下降和九龙仓股价极度偏低。在70年初,置地拥有九龙仓的股权只有10%左右,而九龙仓股价亦徘徊在12元至13元之间。基于这两个因素,包玉刚爵士便选中九龙仓为收购对象。包爵士首先购入李嘉诚所拥有的九龙仓股权,并随即在市场上大手吸纳九龙仓。在1978年中,包爵士均拥有15%至20%的九龙仓股份,九龙仓董事局邀请包玉刚及其女婿吴光正加入九龙仓董事局,但事情并未因此而完全了结。包、吴二人在董事局提出的一连串发展大计均被董事局—一拒绝,双方关系日益紧张。怡和及置地以邀请包玉刚及吴光正两翁婿入董事局作为缓兵之计,暗地里积极购入,以保卫其控制权。在1979年底,置地宣布收购信和证券所持有的全部九龙仓股份,令置地亦拥有近20%的九龙仓股权,即和1978年中包玉刚所有的比率相近。置地这边正力挽狂澜之际,包玉刚爵士欲寸土必争,绝不退让,当知悉置地暗中吸纳九龙仓之际,立刻采取相应的行动,同时在市场内收购九龙仓,令其拥有权用到30%,仍是九龙仓的最大股东。当时一般人均觉得包玉刚爵士已占先机。置地的“保卫战”已迟了一步。
1980年4月,包玉刚更将手上的九龙仓股权(30%左右)卖给其控制的隆丰国际,再由隆车供股集资,以便减轻个人财务负担,保留足够实力和置地周旋到底。
当时怡和及置地所处的正是“进亦难,退以难”的局面。虽然几经辛苦增加手上九龙仓的持股量,但船王绝不退让,并且步步进逼,仍然保持九龙仓大股东的地位。在可见的将来,隆丰及包先生极有可能再增加其持有量及进一步分享九龙仓的管理权。如果置地要争持到底,和包先生斗买九龙仓,则置地又恐力有不及,当时九龙仓在双方抢购下已升到67元,要增购至与包玉刚同等持股量需要超过7亿元(因九龙仓必定进一步上升超过70元的关口),当时利率高走,最优惠利率亦达14厘,向银行融资购入九龙仓极不划算,因为九龙仓之周息率只有1.8%(以1980年3月最高值66.5元计),此举将会对集团的财政结构有不良影响。如通过增加发行股本以筹集资金增购九龙仓,则又恐重蹈九龙仓之覆辙,造成流通大、股价低,极有可能令华资大户改打怡和及置地之主意,变成保车弃帅之局,而事实上后来怡和及置地的控制权数度受到挑战,证明此点并非过虑,为解决当前困局及为怡和集团长远利益着眼,怡和主席纽壁坚及置地常务董事鲍富达只有来一招“金蝉褪壳”之计,迫使包先生高价买九龙仓。
置地一经拿定主意,便开始部署,策略是先发制人,首先提出增购九龙仓股权至49%。定49%的原因有二:第一是避过当时的收购合作守则规定,拥有51%或以上的股权,须要提出全面收购;第二是因为九龙仓为上市公司,拥有49%已算很“稳阵”,除非对手可以完全买下其余股份,才有机会压倒置地,但是对手到时又要全面收购了。此举目的是要迫使包玉刚作出同样行动增购九龙仓,然后以高价将持有的九龙仓卖口给包玉刚,从此切断与九龙仓的关系,并将得回的大量现金作其有利的投资。
二、两雄相斗
置地在1980年6月20日(星期五)掀开战幕。公开宣布回购九龙仓股份,由20%增至49%。增购条件是以两股作价12.2元的置地股份(6月16日星期一收市价),加上一张面值75.6元,1984至1987年还本、周息十厘的无抵押债券,共值100元的代价来换取一股九龙仓股票。增购建议书即日寄出,而九龙仓股份则在四间交易所停止持牌。
置地此安排有几个重要意义:
(一)置地争取主动,开口价100大元。换言之是迫包玉刚以100元左右的价钱提出增购九龙仓。置地最初持有的九龙仓股票甚为便宜,约是10元左右,其后增购,价格升20%,亦约40至50元,如果包玉刚正如所料,以高于100元提出增购,置地股东笑开颜矣。
(二)置地以债券和股票的形式进行增购是比较安全的。万一“妙计”不能得逞,真正要购入29%的九龙仓,亦不必大量增加置地股票。而应付债的十厘息亦较当时最优惠利率12厘为低。万一购回债券达到困难,大不了由九龙仓卖掉部分物业,以现金红利派回股东供置地还款。但包玉刚先机已失,要提出比置地更有吸引力而又可以即时实行的计划只有现金增购。对置地而言,现金交易,正中下怀矣。
(三)置地选择6月20日星期五来宣布计划,亦为一绝。当时包玉刚正在欧洲参加独立油轮船东会议。更准备在下周一与墨西哥总统会晤,而且接连周六周日,安排资金等亦会有一定问题。置地此招表面上是攻其无备,希望杀包氏一个借手不及。但实际上是一首攻心计,其一可以掩护置地出售九龙仓的真正目的,其二是有意无意激怒包先生,须知上海人爱面子,购入九龙仓是包先生上岸的头一炮,如果给置地成功增购,船王面子也不好过。再来一招背后偷袭,惹起船王怒火,为“争口气”,包先生多数中计矣。其后有小道消息传出,包氏的财务顾问获多利建议在以103元现金增购至49%时,船工豪气,增加两元,置地增加了两千万。
船王包玉刚接到置地增购的消息后,立刻推掉与黑西哥总统的约会,由巴黎飞往伦敦部署反击,并通过长途电话向小股东表示置地条件繁复及无吸引处,要求拒绝置地之建议。包氏本人在6月22日返抵香港,并在希尔顿酒店租下会议厅作临时办公室。到傍晚7时30分,包玉刚召开记者招待会,提出以个人及家庭名义,作价每股105元现金收购2000万股九龙仓股份(49%),但限期星期一及星期二两天,涉及资金22亿元,支持主要来自汇丰银行。22亿在当时是一个天文数字,置地在1979年的纯利是35000多万,包爵士一挥手即六倍置地盈利,而所须的准备时间只有两天。包先生魄力强劲,当真能人所不能。
包玉刚的增购是有条件的,就是不买入怡和及置地名下的九龙仓股份。此举也证明包玉刚怀疑置地的意图,外间估计置地一腔心血付东流之际,纽壁坚及鲍富达正密谋计划,进行第二步的行动。
星期一早上9时30分,获多利在中环的办事处挤满了九龙仓的股东,他们正等待一笔小横财。上午11时30分,耐心等候的小股东却听到了个令人泄气的消息,2000万股的收购额已经完成认购。失望的小股东只好回家再等奇迹出现,或寄望置地再用高价收购。增购2000万股在两小时完成,即是要每分钟收购16万股,其效率之高当可破世界纪录。其实在包玉刚宣布反对计划之后,包氏和获多利已接到不少电话表示支持,包氏阵营为求以快打慢,均接受各大经纪及代理人公司的电话卖盘,故此在星期一当天只有少量九龙仓小股东可以在获多利卖出其股份,而纽壁坚及鲍富达亦将包玉刚以私人名义增购而不收买置地名下九龙仓股份这一招算在内。置地早已安排好,将名下九龙仓股份在大经纪行及代理人公司存放,一待包玉刚宣布增财之后,便通过其代理人及经纪行夜以继日地致电支持包先生,任凭获多利及包玉刚天大本领,也无法知道这批以经纪行及代理人名义持有的九龙仓股票竟是死对头置地所有。兵法有云:“多算胜,少算不胜。”纽璧坚与鲍富达正是多算一着而稳操胜券矣。
根据资料显示,置地在6月16日共持有2300多万股九龙仓,但在6月24日只持有1300万股,即是置地成功地卖出1000万股,套现10.5亿元。该批股票平均购买价是37.5元,以105元出售,即获利7亿元。在6月24日置地收取了为数10.5亿元的现金支票后,便正式宣布置地增购失败,一场奇峰突出的收购战便暂告一段落。
收购战虽完结,但仍有一段插曲。当时的收购及合作委员会在包玉刚成功增购后发表声明,认为包氏已取得九龙仓的控制权,理应依照收购合作守则的规定,向其他股东提出以105元之价格全面收购九龙仓,以示公平。因为涉及到60亿元资金,包氏当然不会接纳,因为该守则并无法律之约制力,所以结果亦不了了之。但一般认为,在置地提出增购时,收购及合作委员会并无表提出此点,但当包氏成功增购后,委员会则要求一视同仁,公平对待小股东,此点未免给人以偏帮置地之嫌。
综观整场收购战,包氏虽胜,但代价甚大,九龙仓星期三复牌后初成105,其后节节滑落,以74.5元收市。换言之,包先生胜了一场收购战,但账面价格即刻亏损6.1亿元。再加上22亿元贷款的利息,以13%年息计,一年利息支付2.86亿元,故此该役包先生只能稳为惨胜,而过程中亦给人意气之争及计划有欠周详之感。当时有建议按比例收购,则皆大欢喜,但包氏有抵制置地之心态,流于意气用事。否则置地只能按比例卖出600万股左右,现在有心抵制,置地反而卖出1000多万股,而且引致小股东怨声载道,置地有主动出击之先机,包氏只能被动,以致受到收购及合并委员会的发难及指责。
相反,置地则能当机立断,而且深谋远虑,将包玉刚每一步均计算在内而且预先定好化解之策,未致功亏一篑。此应算置地常务董事鲍富达的功劳了。但可惜的君贪胜不知输,一击得手之后,便将出售金门大厦和九龙仓股票所得的大量现金开展多个大型发展计划,如白笔山发展等。不幸却遇上中英谈判带来的经济不景气,以致在1982年出现了15亿元的非经常亏损。并在往后几年卖掉不少贵重资产偿还债务以致元气大伤,在分拆之后,置地变成一间纯收租的上市公司,可谓雄风不再矣。
企业的并购从外界看,好像均是合作愉快,顺理成章之事,但实则收购与反收购争斗在幕后,其精彩激烈是外人所无法想象的。
香港置地公司和包玉刚爵士争夺九龙仓控制权便是一例。置地公司最初虽无意出售九龙仓,但当船王重拳出击时,置地则采取较为灵活策略。先是一招“金蝉褪壳”之计,迫使包玉刚抬高收购价格。另外置地争取主动、以佯攻的态势进行一系列反收购之举,结果又使股价抬升。同时置地同意由经纪行和代理人卖盘,这使得包玉刚的收购变得相当被动。
总之,包玉刚虽然取得收购的胜利,但其只是依靠强大实力,在策略上则略输一筹,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这些也是值得世人警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