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妈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小区里的杨姨说，想买点农家自产的土蜂蜜过中秋，我妈大包大揽地跟人家拍了胸脯：我娘家弟弟去年养了好多蜜蜂，赶明儿我弟弟给我送蜂蜜，我给你留一罐。
杨姨千恩万谢，再次拜托，说婆婆便秘，就喜欢土蜂蜜，不管多少钱，一定要给留点。
可是，我妈夸下了海口，却不见舅舅给她送中秋礼。
杨姨等着急了，一天几个电话，我妈实在扼不住了，就给我舅打了个电话，问他中秋节准备得怎么样了，还缺啥不？
话题还没带到土蜂蜜上，就听见舅妈在电话那头摔摔打打骂骂咧咧：我们家没有挣钱的领/导，没啥好准备的，也不稀罕某些人的月饼啥的，就蘸着蜂蜜吃烙饼，不行呀？
我妈脸都绿了，讪讪地挂了电话，抹着眼泪回屋了。
我和老公相视一笑，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02
我有三个舅舅，我妈排行老三，有哥哥有弟弟，不上不下。
但是我妈却是舅舅们的主心骨，大到姥姥的养老问题，小到中秋节吃鸡还是吃鱼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是舅舅家的事儿，我妈总是冲在前面。
舅舅们也习惯我妈挑大梁担重任，他们讨好地说，她三姑是个有福气的，有事找她准没错儿。
其实，我妈跟他们一样，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只不过我妈把我供出来了。
我妈的福气，是我给的。
03
我叫王娜娜，1986年出生于宁夏隆德县的一个小山村。
姥姥家离我家不远，就隔着一条小河，走路的话也就半小时路程。
但是，我们却属于不同的省，姥姥家那边属于甘肃的靖远县。
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
两个省份的发展规划不一样，政策不一样，老百姓的观念也不一样。
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我们村出了第一位大学生，学校敲锣打鼓送来了喜报，也为我们这些孩子指明了方向。
从此，我们村的孩子，无论大小，无论男女，都憋着一股劲儿，钻进书本里，发誓要读出个名堂出来。
舅舅家那边却流行打工，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勉强混到小学毕业，就迫不及待地涌向灯红酒绿的城市，钻进小饭馆或者建筑工地，辛苦一年，置办一身拉风的行头，咋咋呼呼风光几天，等钱花完了就又涌向城市里。
少年的青春期是很宝贵的，虽然两个村子外面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是，两个村庄的内里，已经慢慢发生了变化。
04
2004年，我终于考上了大学。
一年光学费就得一万多块钱，还有住宿费和生活费。爸妈愁得头发都白了，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为了给我挣学费，他们把更多的汗水撒进了田里。为了给我挣生活费，他们见缝插针地打零工，腰弯得不像样子。
舅舅们已经盖起了一溜儿的青砖黛瓦的平房，表哥表弟他们在外面打工，渐渐站稳脚跟，学了刮腻子的手艺，一天能挣300多。
不到五十岁，舅舅们早早地开启了摆烂的养老生活，地不种了，牛不养了，每天睡到大晌午，拎着个酒瓶子东家西家地串门。
看我爸妈这么忙，这么拼，舅舅们就奚落我妈，一个女娃子念了大学又怎么样？小军说工地上打工的大学生一抓一大把，还不如让娃娃早早打工挣钱养家。
你看你家住的那个烂包房子，贼娃子看了都绕着走。
听着这些至亲的人的奚落，爸妈低头不语，只知道拼命干活。
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让爸妈过上人人羡慕的生活！
05
人生没有捷径，那些你偷过的懒，从来不曾消失，而是存在时间银行里，在某一个时刻连本带息地还给你。
毕业后，我确实过了一段毕业即失业的狼狈日子，但是很快就相继找到了不错的工作，生活在一步步变好。
我跟志趣相投的老公结了婚，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生活越来越好。
爸妈多年积劳成疾，日渐苍老，脸上的皱纹沟壑交错，手上的青筋暴起。
为了让他们有个幸福的晚年，我跟老公商量后，给爸妈弄了一套小小的两居室，和我们保持着一碗汤的距离。
爸妈只有新农合和每个月不到200的养老金，我就每月定期给父母打1000块钱。
你养我小，我养你老，我已经成长为一棵树，有能力为你们撑死一片蓝天了。
爸妈没有养老金，我就是他们的保障。
没想到，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远离了繁重的体力劳动，营养也跟了上去，爸妈每天遛弯跳舞，心情愉悦了，眉眼间全是幸福。
身上有了闲钱，爸妈少有地穿上了新衣服，我妈还学着敷面膜，烫了城里老太太都烫的小碎卷。
也是那个时候，我妈开始膨胀了，愣是把自己活成了舅舅们的主心骨。
2014年，姥姥与世长辞。舅舅们游手好闲，表兄弟们挣一个花两个，一家子老老少少十几号男人，竟然拿不出钱来买棺材安葬姥姥！
死者为大，再说我也是姥姥看着长大的，我顾不得传统和世俗的眼光，替我妈出钱安葬了姥姥。
最开始的时候，舅舅们对我妈是感激的。后来他们就开始不断向我妈借钱，一次比一次心安理得，一次不一次借的多，而且只有借，没有还。
我妈那点私房钱和养老钱很快就被搜刮干净了，舅舅就蛊惑我妈找我要，一次两次，我抹不开面子，想着就算是孝敬舅舅了。谁知，舅舅们尝到了甜头，一次次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也有房贷车贷要还，有老人孩子要养活，每个月给我妈一千块钱已经是尽力了，谁知还要连带着孝敬舅舅们，搁谁都不痛快。
但是我妈仿佛被洗脑了，她十分享受舅舅们的恭维和彩虹屁，觉得我就该出钱帮着舅舅们过日子。
没办法，我就停了每个月一千块的生活费，定期给我妈买着衣服鞋子米面油之类的。
手头没钱，没法帮她娘家，我妈竟然找了份在火锅店洗菜的工作，挣得钱都被舅舅们哄着借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只要给我妈送点农家自产的蔬菜啥的，就能哄着我妈继续为他们卖命。
06
在火锅店洗菜，可不是件轻松的事，青壮年都坚持不下来。
我妈一个快六十的老太太，这疼那痛的，我也是心疼她才把她接到城里享福的，可不是为了让她打工挣钱。
可是我妈吃了秤砣铁了心，说啥也要把舅舅家那一摊子事揽在身上。
今年过年的时候，二舅再次找上门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恳求我妈帮帮他。原来，我那表弟小军没有一存款，还学人家按揭了一辆二十多万的车，第一个月的月供就没还上，还喝了酒开车出去撞了人。
受害者要求给十万私了，不然就让小军把牢底坐穿。
二舅就再次找上我妈，只是这次滋事较大，我妈在火锅店洗菜的微薄收入兜不住了。二舅就撺掇着我妈向我借，还说他一定会还。
只是这次，我妈还没开口，老公就发火了，说我要是敢借钱给舅舅，他就要跟我离婚。
娘家侄子重要，但是我的婚姻大事更重要，老公生气地摔门而去。第一次发火没有避开我妈，那架势不像是闹着玩儿的，我妈就把嘴边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带着舅舅悄悄离开了。
我和老公还没顾得上为自己的小心机击掌庆祝，我妈又整出事了。
那天，在某中介上班的高中同学徐珊打电话给我，开门见山地说，老同学，你妈那房子环境不错，要卖的话你直接卖给我吧，我保证不还价！
什么？我啥时候要卖那个房子了？我被她的一通电话整懵了，我卖了我妈住哪呢？
啊？你不卖呀？阿姨今天过来说要把房子挂网上，我以为是你没时间处理才打发阿姨过来的，敢情你不知道啊！
挂了徐珊的电话，我气不打一处来。
我原以为我老公假装发火，假装要跟我离婚，我妈会歇了心思，不再管舅舅家那摊子破事，谁知她却打起了卖房子的主意。
说起那套小房子，那可是来之不易的。
老公的奶奶是县医院的退休人员，那套房子本来是老人家。虽然房龄久，但是地段好，地处一楼，还带一个小花园，种点菜足够一家三口自给自足了，特别适合养老。
我婆婆特别孝敬，奶奶瘫痪多年，一直是我婆婆在照顾。奶奶也特别疼我老公，临终的时候就把房子送给了我们，其他的叔叔姑姑兄弟姐妹们意见可大了。
我们把房子给我爸妈住，叔叔跑来闹过，说张家的房子哪怕空着，也没有让两个外人住的道理。幸好我老公也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几句给怼了回去。
我妈这住了几年，还真以为这房子是她想卖就能卖的吗？
07
我告诉徐珊，我妈老糊涂了，那房子我们不卖，请她从网上下了房源信息。
我和老公赶紧到我妈住的那里，推开虚掩着的门，才发现一片狼藉。我妈把衣服鞋袜锅碗瓢盆啥的胡乱打包，地上堆着几个硕大的蛇皮袋，一副要搬家的架势。我爸黑着脸蹲在地上抽烟，一看就是在吵架的样子。
看我们进来，我妈心虚了，语无伦次地跟我老公解释着。那啥，前几天卫生间漏水了，我寻思着把墙再刷一遍，你爸不乐意，我俩……
妈，别装了，我都知道了，您想卖了这个房子替舅舅还债。我没好气地打断了我妈，可您也不想想，这房子是您的吗？是我的吗？
不是，是我婆家的，让您住着，我叔叔姑姑他们已经很不满了。您要是卖了它，让我在婆家还怎么立足？
真的要闹到我跟张杰离婚了，您才满意吗？
那你让我怎么办？要是没钱，小军可是要坐牢的呀！你舅舅都六十几岁了，在我跟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那是我亲哥哥，我能怎么办？
我妈两手一摊，跌坐在沙发上掩面而泣。
只是，我爸，我和老公，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08
房子当然没卖成，我妈也没有拿钱给舅舅。
舅舅和表弟疯狂打我电话，打我老公电话，各种哀求，各种道德绑架，要我们借钱给他们。
烦不胜烦，我们换了手机号，老公还主动要求外派，躲得远远的。
当然，小军也没有坐牢。我有三个舅舅，三个舅舅各自生了两个女儿，都嫁得挺不错。特别二舅的小女儿，婆家是做生意的，有铺子有门面，表妹可是美容院的常客，一套护肤品就要大几千。
这次是事情，舅舅们摊派给了自己的女儿，小表妹出了八万，其他的两万，另外几个姐妹平摊了。
看吧，我妈没那么重要，没了张屠夫，人家照样有肉吃。只不过是他们从来不舍得慷自己女儿之慨，只晓得剥削我妈和我而已。
毕竟，打一巴掌隔着一层。
09
后来，舅舅们还是习惯性地找我妈借过几回钱，都被我妈给拒绝了。因为我妈真的没钱，我替她辞了火锅店的工作，让她帮我接送孩子，她除了200多的养老金，再也没有进项了。
表哥表弟们，也习惯性地找过我，还在单位堵过我，就像樊胜美的哥哥堵樊胜美那样，但是都被我给骂回去了。
这么多年，我顾忌面子，顾忌亲情，被道德绑架得苦不堪言。其实想想，自己要做软柿子，也怨不得别人。自从这次，我学会了拒绝，学会了强硬，生活顺心了很多。
见从我这里捞不着好处，他们就渐渐地跟我们疏远了，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于是，就出现了开头那一幕，我妈热情打电话回去，碰了一鼻子灰。
我老公找熟悉的朋友帮杨姨买到了土蜂蜜，帮我妈找回了面子。
现在想来，我妈被下了面子，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让她明白，救急不救穷，要是舅舅他们一直摆烂，自己不努力，我们就是想帮他们，也没有办法。
说句实在话，我觉得这样和几个舅舅撕破脸，也挺好的。各自安好，我妈也能歇歇。当然，孝敬她的话，我不会多给钱，宁愿买东西。
因为我还不相信她能管好自己，但是我能管好我自己！